櫝與珠（十二）
有一種說法，叫當局者迷。
三年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巨變，如今再看，卻能發現不少蛛絲馬跡。例如，眼神。
父親臨死前，將自己託付給烏豁，請他代為指點武功時，他的眼神還是澄澈無邪的，然而朝夕相處二年，師兄望向他的次數愈發多了，凝視的時間也逐漸延長，那眼神……已經稱不上純粹。
老是讓自己叫他「師兄」也很奇怪，為什麼不讓人拜師呢？明明他的功力放在外邊，收十幾個徒弟開山立派都不成問題。
如果他早些察覺這些異樣，是不是就不會有之後的糟心事？
「我們進閣吧。」
或許是被熙來攘往的盜賊惹煩了，烏豁收拾著滿地狼藉，冷不防開口。
成年版楚泓臉色驟變。
還未來得及伸手，畫面再度閃爍變換，來到一個月後，烏豁拉著幼年楚泓，在地道內發足狂奔，身後黑壓壓的人群半分不讓地緊跟於後。
即使深入地下，他倆仍會時不時遇見僥倖逃脫陷阱的盜賊，通常只需烏豁出手便能了事，然而這回的敵人為數眾多，其中不乏輕功高絕之士，雖說拳腳功夫無一人能及得上烏豁，卻能拖慢他們的腳步。
其餘人等很快追上，趁著同夥纏住烏豁的當頭，一把抓向小楚泓的肩膀，似乎想以他作脅，逼問出藏寶所在。男孩沉肩躲過，靠壁側退三步，驀地自眾人視野中消失。
原身楚泓再度伸手，卻撲了個空，想逃，背脊卻撞上透明的壁壘。這畢竟只是記憶的回溯，他無力改變，便是消極的避讓也不被允許，只能沉默的目睹一切照著既定的軌道，走向唯一的終局。
小楚泓消失的詭異，實為先前躲過的一掌正巧打中機關，誤入過道邊的密室，不僅是一眾盜賊，就連待在地下將近個把月的烏豁二人，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剛剛坐倒在地，暗門倏然闔上，男孩顧不上疼痛，爬起身照著師兄先前的樣子，朝機關四周細細密密的敲打一通。
「咔噠」一響，暗門再度啟動，甫開門，他便被渾身浴血的烏豁一把攬入懷中，身後眾盜賊或躺或臥，過道間瀰漫一股血腥味兒。
雖知楚泓平安無事，烏豁仍一陣後怕，雙臂箍的越發緊了，像是要將人揉進骨子裡。小楚泓掙扎著仰頭換口氣，小心翼翼喚了一聲。
「烏大哥？」
烏豁稍稍鬆開臂膀，怔然凝視他半晌，忽地低頭吻他的唇。
蜻蜓點水似的一吻，卻也重逾千鈞。楚泓臉上空白了半晌，腦中一片紊亂，連忙雙手使勁，在對方第二次親上之前脫出懷抱。他雖然少經世事，卻也知道落在唇上的吻，和頭頂、額頭、臉頰的親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烏豁兀自怔怔地望著他，喃喃道：「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你是我最崇敬的大哥，因為前幾個月王家老三同男人廝混，被王老爹拖上街狠揍一頓。還能是為什麼？
千頭萬緒哽在喉間愣是說不出口，沉默許久也只憋出一聲輕喚：「師兄……」
烏豁輕笑出聲，眸色卻深沉如兩潭死水：「這時候就拿師兄的名頭壓我啦？先前還說師徒之間不允許，難道連同門同輩也不成？」
楚泓滿頭霧水，手腕驀地被一股大力攫住。烏豁沉著臉將人拖上唯一一張石床，再度親了上去。這回的吻強硬且不留餘地，楚泓幾欲窒息，試圖推開對方，又想扳開扣在腕上的手指，卻再次被抓著了手摁住。
手掌在對方寬大的掌握下幾乎隱沒，虎口指根被箝制生疼。與同齡人相比都顯得瘦小的身板，光憑力量，遇上成年人也只有任憑擺佈的份兒。
換氣中途，烏豁稍稍拉開距離，身下男孩兩頰緋紅，雙眼迷離如蒙上一層水霧，似乎已沒有反抗之力。他心情大好的湊上前，不料前一刻仍恍惚著的楚泓雙眼驟然清明，揚頸一頭撞上對方口鼻，趁著烏豁吃痛，下意識直起身的當頭，纏住卡在雙腿間的左腿，腰腿用勁，將人摔倒在地，彈跳起身，三步兩步逃出密室。
不知何時，只能無助旁觀的原身楚泓，竟變成了回憶中逃出生天的男童，一面喘氣，一面茫然無措的在黑暗中狂奔。那時的他並不知道任何的機關術，武功也不及烏豁，無法憑武力擋下或躲開陷阱，很快便落得傷痕累累，步伐亦漸遲緩。
待他僥倖闖入書房，忽覺腳跟劇痛，不由自主的前仆，隨即被人攬住腰際。烏豁依舊是那副令人為之失神的笑容，手中利刃兀自滴血。
腳筋既斷，腳掌著地時無法使勁，不僅兩年間習得的拳腳有泰半付諸東流，便是簡單的站立、行走都無法做到，下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然而楚泓無暇頹喪，後背觸及桌面的剎那反手抓起硯台，朝他額側太陽穴砸去。
烏豁眼疾手快的拿住楚泓脈門，沉聲道：「是不是連腕脈也挑斷了，你才能消停下來？」
楚泓失神片刻，抓上筆架的手微微一頓，旋即被師兄制住。烏豁垂眼湊近他耳邊，熾熱的氣息拂過耳側：「假使你四肢俱廢，我便能一被子照顧你，咱們師兄弟永不分離……那也不錯。」
三年前，楚泓因恐懼而繃緊身軀時，誤觸筆架啟動陷阱，從而坑殺烏豁。而今二次目睹經過，過去一切傷痛、屈辱、不堪反而變作怒火的薪柴，此情此景，他唯有一字。
「滾！」
筆架傾倒，如玉山頹。
作者碎碎念：寫這章的時候一直反覆修改主角被強迫的段落，一下子不想讓楚泓這麼慘（而且寫這段的時候莫名感到羞恥＞﹏＜）一下又怕寫太淺變得不太黑暗反而有點曖昧......啊好難！
另外楚泓篇預計再兩章就會結束，完成後因為下個月要期末考跟報告（而且我快沒存稿了咿咿咿對不起。･ﾟ･(つд`ﾟ)･ﾟ･）因此將休更至十二月初。楚泓與王盛接下來的路還很長，喜歡這對冤家，或是喜歡這篇小說的讀者還請繼續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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