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四章：諸神的殘遺（４-２）

他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應該說，在過去，他根本不會去注意這種東西。從他脫離八腳破靈的魔掌，到他得到充分的「治療」以及過分豐足的食物，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就好像有人刻意為他安排好的一樣。

他不僅僅是被救而已。

他是有意被招待至此的。

但究竟是誰在暗中幫助托堤，他也無從知曉。畢竟「它」沒有像習慣留下糞便與抓痕、或者吃剩果實的動物，會留下線索供他尋找；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它」是有意要將托堤安置在這塊廢墟世界，讓他遠離危險，也讓他開始注意、讓他發現。也許，廢墟裡就存在著有關於「它」的紀錄。也許，這些刻鑿在上頭的怪異符號，就是「它」試圖給予的指引。

托堤又摘下一大串果實一把塞入嘴裡。他一邊咀嚼，一邊低頭探視這些遺跡，想試著尋找它們的共通性；但這遠比他想得還要困難。因為他很快就發現，散亂在地面上的石頭全都是遺跡的一部分。不論色澤、材質、整齊有序的人工紋路，它們同出一處；托堤就近挖出數十塊手掌大小的碎片，依照挖掘的地點將它們依序排列。等到他認為挖得夠多了，他蹲坐下來，循著所有碎片斷面的相似處，將它們一一拼組起來；儘管大多數的碎片都已經殘缺不堪，碰觸的過程中不斷有石塊自碎片上脫落，將它們組合起來後還能見到明顯的裂縫與孔洞，但這都不影響托堤辨識出完整的磚面所想要展現的符號全貌。

自他左手邊數來第一組碎片浮刻著一名矮小的生物被套在壺形容器裡，它的雙手高舉，嘴巴微張，就像是在對著天空吶喊一樣。牠的周圍圍繞著被磨損非常嚴重、如同軟爛泥塊的圖案；第二組碎片是以三種類似破靈的野獸組合成的符號。牠們分別表露出驚恐、飢餓、憤怒的情緒，對著四周不完整的文字發出咆哮；第三組碎片不同於前兩者，是由純粹的筆直線條與圓圈組成的奇怪符號。在線條之外還殘留著其它線條的路徑，顯然這組碎片還不能說是完整的；只不過托堤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找出其它部位了；這組碎片的挖掘處下方是一面被樹根給包覆的磚牆，他無力刨除掉這些堅硬的樹根。

第四組碎片，是托堤從一處水窪取水飲用時，意外發現埋藏在底部的碎片。這組碎片近乎完整，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當托堤將它拼起來後，他發現碎片刻鑿的是三名人類分別以跪姿、站姿朝右闔手仰望的圖像，人類的頭髮內側刻著大大小小的變形圓體，與瑟盧梭人那流動的銀質極為相似；他們的脖子、手臂，都配戴著簡易的飾品，腳下踩著如同泥巴與水混合後的混濁物，周邊全是細瘦的銀樹林；順著他們的視線往碎片右上角的邊緣看去，有兩名與人類的形體差異極大的存在正凝視著這些人類，其中一名疑似是女性的形體手上還抱著一只壺。這只壺就跟第一組碎片一樣，它的裡頭盤踞著一頭矮小的生物。只是比起先前舉手吶喊的樣子，它的神情就如同擁抱著它的那兩名形體一樣，看上去極為莊重嚴肅。

即便托堤不太知道這些形體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從兩者身處的位置來看，他們之間大概存在著主從關係。就好像受到他的創言影響的動物們一樣，只是差別在於動物們對於命令以外的一切根本不屑一顧，更遑論要向他軀跪崇拜；不過他現在非常確信了，這些形體正是引導他、拯救他的恩人。在與形體的浮雕接觸的瞬間，那股令人安心的友善氣息再次竄動，彷彿沁涼的泉水透過指尖被吸入體內，經過血管與骨隨，直直探入每一節關節與臟器。托堤感覺到被壓制在腦海裡的催動被壓縮得更小、更狹窄了。它們正用著獨特的手段阻止催動甦醒。

也許是形體與催動之間的拉鋸產生的副作用，托堤感覺身體有一瞬間變得虛脫無力，腦袋也有些昏眩；好在氣息立刻將他包覆住，使不適的症狀逐漸被舒緩。再次睜開眼睛之際，他察覺到周邊的銀樹、腳下的泥土與積水全都分泌著零散的氣息。即便是無形的，但托堤知道它們正圍繞著他，觀察著他，並且不時伸入尚未癒合的小傷口加強治療。

托堤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回憶起以前靠著喝水來治療身體不適的過去，那些時候他什麼都沒感覺到。可是此刻，他卻能感受到氣息存在於每一吋沙土與水流之間，甚至連樹都有。

氣息們似乎也注意到了托堤的反應。它們漸漸凝聚起來，化為透明的推力，輕輕抵著他的背與腳踝，不斷推擠。

托堤有些驚奇地向下望去，雙眼正巧停在碎片上的形體們。他突然變得能聽見氣息流泌的聲音，宛如樹葉輕點地表的摩擦聲，宛如水珠打落在細草的碰撞聲。十分細微，十分渺小，卻清晰可聽。

「前進吧。照著指引走。」就像催動一樣，「它們」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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