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得半醉,一口乾掉酒保推出的最後一杯酒,酒意來到高峰。一旁一直聽著她隨興胡謅的酒伴也以隨時會倒下的狀態,喝乾了那杯取名品味有待商榷的「恐懼的最後」。誰知道他是誰,但從剛才看到那始終惴惴不安的樣子,她就有種幸災樂禍的快感,她笑著低頭,在玻璃杯底的倒影中,看見了她的男人懇求著:「我們可以談談嗎?」
一道彷彿電擊的痛楚竄過腦門,痛得她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但她隨即抗拒地再次撐起邪媚的笑,像是對著酒伴又像是對男人說到:「我最愛的他,最害怕的恐懼,最後終究變成了我。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我的日子才是幸福的。」
『我們幸福的日子還長著呢。』她在腦中想著,覺得胃在翻騰著,她從包裡掏出酒錢,離開時拍了拍那已經趴倒在桌上的客人問:「你呢?你的恐懼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沒有想要得到答案,卻聽到了該是酒客在斷片前擠出最後的回應「會變成......每一個明天。」那答案倒挺符合他那杞人憂天的神態。
她走上酒吧的階梯,男人在一旁的鏡子裡向她吶喊,電擊般的頭痛頻率越來越高,但她裝作一切正常,不過瞥了一眼那瘋狂的男人就回到馬路上。明天嗎?她沒有想過明天。『因為我都只光是想著愛你啦。』。
滋。
她也沒有要去哪,就像漫遊地在深夜的街上遊走,她只是想先找到一個聽不到男人聲音的地方。真奇怪,她明明那麼愛他,現在卻聽到他聲音就頭痛欲裂。她邊走邊和自己說,一切都會好的,等到她頭沒那麼痛了,她會好好和他說的,就和以前一樣。
她經過另一間酒吧門口,一個歡快的群體從大門蹦跳而出,氣氛熱烈地像才正要去參加派對。其中有個理了平頭,穿著簡潔黑色背心的女人和她不意眼神交會,出聲搭話。「嗨,我們還要去跳舞,妳要不要也來和我們玩?」
滋。
那爽朗的女人眼神真誠,是她最討厭的眼神。以為自己真誠待人,就能幫助他人,以為能用那種自己的快樂與包容拯救世界的自以為是。
「不、不用了。」她低下頭,想加速離去,但女人見她走遠了仍在後頭高聲喊了句:「沒關係,我們這都一樣的!」
不一樣,才不一樣。那樣拉攏結隊可以放聲大笑的人是她最討厭的。以為跟一群類似的人混在一起就有力量了嗎?就以為自己有特權可以高高在上地看待狼狽的人嗎?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需要妳的可憐。』她想這麼回頭怒喊,但沒有,她只是走得更快,遠離那些彼此尋求溫暖的人們。
滋。
不知不覺,她遠離鬧區,越走越遠,因為醉意而越來越暈,因為上坡而感覺到越來越喘,但她還是越走越快,因為那人的眼神,因為腦中男人趨近於電流的嘶鳴,而感到不耐。
啪的一聲,高跟鞋鞋跟斷了,腳踝一個側翻,讓她跌在地上差點順著滾下坡道。刺骨的冷風從深夜的坡上吹下,她走不動了。
「可以聽我說了嗎?」男人在路口的反射鏡裡請求。
滋。
「不要。」她撫著腳,低著頭,但男人還是繼續說。
「對不起,是我封鎖了妳,以前我們的確很快樂。」
「對啊,我們很快樂啊,但你還是選擇拋棄了我。」
「因為我還是害怕了。我很清楚我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
她抬起頭,憤怒地看著反射鏡裡的虛影:「對,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因為你怕了我,你怕因為我,會讓我們成為這世上的怪胎。」
「不,我害怕的,並不是妳的存在,妳一定也明白的啊。」男人無助地蹲下。
滋。
她一凜,彷彿極力掩飾的心也被刺穿:「別說了!」
滋。
「我害怕的、我們害怕的......」
滋。
「我叫你別說了!」
滋。
「是我即使創造了妳,我們還是孤獨的啊。」
「不要!」她嘶聲力竭的否定,讓她分不清隨即而來那巨大的雷鳴,是現實還是在腦中響起,炸毀了她的意識。
她不斷墜落,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看見他,他也回望,眼裡滿是溫柔,兩人相擁閉上眼直直落下無止盡的黑。
男人睜開眼,發現自己全身濕淋淋地倒在地上,厚重的長假髮散落在地,像是剛打撈上岸的海草,看起來夜間下了雨。他要站起身卻發現腳踝痛得不行,索性又倒回柏油路上。
電流聲不見了。男人發現自己既不是他,也不是她,但都還記得他們。
他們還存在嗎?他躺在地上聊賴地想。
會不會其實他是第三個呢?
不,他對還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失笑。
朝陽刺得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所有的掩飾都已消融在冷澈的晨光間。
一直都只有他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