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枝、枯枝,是她,花瓣三三兩兩停歇樹梢,嬌滴滴羸弱著,是不是等著風一來,上演櫻吹雪。
那是我認識的洋紅花鈴木,在校園。雖然她和我在人行道、鐵路邊看到的花鈴木差異甚大,甚至在彰化的族裔,已然紛紛層層茂密的粉紅,而她卻仍謹守曖曖內含光似的,我仍熱愛她,因為在我的精神比她更纖芥時,是她用堅忍鼓勵我,她立在風與雨的協奏曲裡,用堅忍勸慰我。
今天回學校辦點事,順便借還書。一路走去看盡花卉,瀏覽其美其色調,有些多半三兩天見一次面,我便會端詳老朋友多開了幾蕊,葉片是否轉成金黃鈴鐺。很多不知名的花樹襲來,然而現在叫不出她們的姓名也已不困擾我了,因為我深信將來會在圖鑑,或某個偶然相逢。
校園寧靜,大家各司其職,但因忌憚病毒,所以我在圖書館與同事閒聊幾句,借完書後便離開。
走路的時候思慮僨張,似乎是我的特色,但也並非我獨有。就曾看見一個上機智問答的來賓說,他喜歡散步但不敢太頻繁,因為獨自散步時會想很多很多的事,我和他一樣,於是頓時覺得所有感受都化作文字來尋找我了,有點糾纏感。
沒上班的我外出走路,真是晃蕩的風格,真是沒有裝扮中的平凡裝扮,連帽外套,非灰即黑,戴口罩,一副高度近視縮小眼睛的眼鏡,髮覆額,休閒褲、布鞋,很像韓劇秘密花園的吉羅玲造型,但完全沒有手腳穩健的感覺,然而也很符合現在的天氣,一種冷、缺乏熱、難以接近的感覺,但我喜歡偶爾這樣的與世隔絕。
巷子蜿蜒,而我的路線也忽而轉東忽而向西,巷弄北通何方南向何處,我似乎已然清楚,沿著如蛇腹的它前行,只是想取得發呆中的自在,偶爾探進其他岔路歷險,幸好終究沒遇過惡犬。
有時甚至某些特定的時刻,如早晨六點多,公園道上的環形木椅上總會躺著衣衫縱灰、襤褸的流浪者,他正打盹,停車場對面總也停一台小黃,而某個曲折宛如流水的街衢,侵蝕端那頭總站著一位抽菸的男人。
而只有遠方紅綠燈增加能見度的暗處,三四輛高級車停泊,有時裡面有人醒著,發呆思考著,比清晨空氣更安靜的存在著,彷彿時光的根鬚再往前一躍,就能抵達某塊祕密,秘密私語著方才發生的緋紅之事,我走過、我嗅聞、我深知,但我不過問,而誰又能過問,甚至誰又在乎過我每回某個時刻的路過,即使我記憶她們的座標,他們何嘗記憶過我的,但我們彼此相安無事,誰又不是如此企盼。
就像每回凌晨散步,一出門的街邊,總會有幾位在東北季風造訪時仍著短窄裙的佳人,偶爾有人穿羽絨長外套,偶爾沒有的,就露出透膚絲襪下的雙腿,我們如一南一北的行船擦肩而過,我們保持著口罩下的沉默,甚至我裸露的雙眼也禁語,我只管我的晨間運動。而即使夜行返家,排隊用餐的文青或親友敘舊喝酒的擾嚷,怎樣的客群在怎樣的餐廳,我都一清二楚。
於是步行就成了攝影機,攝錄我的生活圈,腦袋的迴路拓印一切,一切的一切有如楚門的世界,天天迴轉相同內容,如果每天都在練習規律,大腦安穩得樂此不疲。
這是今天外出的書寫,說實在,閉關在家也有諸多好處,比方昨天的閱讀,時而被眼淚中斷,然後又被朋友傳來古龍體的冰箱書寫逗笑,這就是在家的好處,總能夠盡情地哭與笑,然後睡魔抵達前,用食物填滿胃囊,填滿未被哀傷填滿的空缺,肚子脹起,睡眠升旗,床笫張開雙手迎接我,迎接一身皮囊,滿臉憔悴,於是就用困倦包裹,等天明前那幾聲貓鳴再度趕走睡魔,而我醒,迎接一天。
迎接一天,於是有些仍然輪轉著,有些岔路口我轉進去,就能品嘗咖椰土司、蘋果肉桂卷,於是反覆期待起每次的散步,一步步熨貼於這塊新大陸上,走出自己的故鄉味,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