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虛構都是祝福

#深夜的盧恩課 24

盧恩字母第22字Inguz。

有兩種寫法，菱形，或者長角長腳的菱形（也就是兩個X），意為種子、新開始、潛能、豐盛與孕育（不過，有別於Berkano、Pertho的女性生育，這個字指涉的是男性的生殖力，以人體作為比喻，Pertho為卵子和子宮，Inguz就是精子）。它代表生命最初的形式，蘊藏無限可能的最義無反顧的冒險（投胎？），靈魂被啟動的某一刻，領悟自己所為何來的瞬間，或也可用塔羅牌的「愚人」來解釋，全新的展開，捨棄舊有的習氣和領土，以容許創造在未來發生。

由於Ing（因格威）原是古老的北歐神祇，後來變成豐饒神弗雷的化身，源於北日耳曼因格瓦人的部落信仰神，代表「創新者」的天空神，後來丹麥、瑞典的國王都將自己的血脈遠溯至神族，自稱為「弗雷之子」，也種藉神性強化統治正統性的手段，由此觀念轉化而來的這個字母，便是神聖血脈的延續，所謂種子，即王儲，確保王朝命脈存續關鍵的那個人，也就是說當國族遭難或國王已經衰老虛弱不能視事，他得肩負取而代之的使命，這是Inguz最有趣的解釋，國王得死，王子才能登基，種子要發芽，土壤得讓出空間讓它涵養水分、膨脹、爆裂，伸出根鬚抓自己的地，必須「隔絕」與「分離」，更高層次的轉化才會發生。

用在占卜上，Inguz 通常代表新一生季或新計劃的開始，暗示健康、安樂和豐沛具創造力的心智，正好具備能量和行動力展開全新作為。有時也暗示到了與過去告別的時刻，纏繞難解的問題或關係可能有望化解，如問工作或人生方向，亦是建議你先做一番深層的清理審視（無論是實體環境或心靈大掃除），再迎接新的計畫——不妨先動手清理櫥櫃、閣樓、車庫、辦公室或車子、房子，除舊佈新過新年。如你厭煩於ㄧ成不變，不知如何邁入任何新階段，Inguz 提醒你機會已在轉角，將有新的路程為你展開。另一層意思是擺脫那些拖你後腿、利用你、阻礙你能力和計劃的人。建議你可休個假，停下來思考自己面臨的狀況，以獲得不同的視野。

既然能以尼爾蓋曼解釋「水」Laguz，「未來之子」自然不能跳過駱以軍，如願意深一層二層三層去理解，種子之所以象徵希望，正是它還沒萌芽，還沒長出自己的樣子，它有無限可能性，我們凝視一顆種子見到的是華美流光衰頹霉爛各種即將的變形，它涵蓋一切，將發生與未發生，於是我們所有活過的人便得安慰，如果未來並不是由過去的無數的已不可能堆疊出的唯一的可能，未來不只是記憶的拼裝和重複，故事才能被延續下去。

我要借用的是《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2005年的小說，如今重讀怵目驚心，那開頭從一場逃離瘟疫的車程開始，那是已年老疑似失智的小說家次子的記憶碎片，已經模糊的，沒人記得曾發生過的瘟疫時間（sars）；15年後，沒人料得到，全世界都成了口罩人。駱以軍的小說無法簡述，或者說情節僅為一種手段，一種設定，於是它便創造了無數種可能性，你可以撿拾你看見的版本，而小說家將「永遠在小說之外噤聲」（原來，他早就說過了）。

故事中的小兒子在世界末日——慘烈大轟炸，文明垮碎幻滅，所有人都是遊民之後，片段地憶起父親曾創造的小說和他曾活過的時間，在場，或不在場呢？兩者界線日趨模糊，夢的世界滲透進來，到底那是父親「故意相反成倒影的世界」，或那是「對另一個生命的傲慢與侵犯」？當我們說故事，或是解牌，是找出最大可能性的預言，或者那是一種反向凝視，你最害怕的若是已經被說出口，那麼是不是能多一點面對的勇氣？

從「未來次子」回頭檢視Inguz，這個字的「多產」意義浮現，關於未來的可能性，可以有四層意思，容我借用小說家的句子：

1 所有未發生的都已經發生過了。所有歷歷發生的餘生，原來是他父親寫的小說。

——如果我們把占卜視為命運的預言，已成定局。

2 過去的時光，以不可能的角度，貼近、真實、鉅細靡遺浮現眼前。

——事件被新科技解構，切片，重組，如推理小說的新證據，彷彿從未經驗過。

3 有些事情發生過了，卻像從未發生。

——經驗與遺忘，還有幻視與夢，那是真的嗎？那是假的嗎？永遠無法真的確定。

4 發生過一次的事便不會再發生。所有的虛構都是祝福，而非預言。它是硬幣的另一面，倒影那一頭的世界。（最壞的已寫出來，再也不會有更糟的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解釋，把最無能為力、灰敗污穢的惡指出，並砍下他們的頭，彷彿那是一種修補或救贖。當最壞的狀況成為不可能，然後呢？然後，其他的可能才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