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舊的套房內,一個男孩坐在骯髒的地板上,翻閱著一本書頁泛黃的圖畫書。
在他注視著的那一頁,底色是淡藍色,左上方有著一顆金黃色的火球,還有幾陀白白的東西飄在火球的旁邊。
姐姐曾說過那顆火球的名字叫「太陽」,會發出熾熱的光芒,供應能量給所有的生靈,並讓他們充滿活力;旁邊的白色物體則是「雲」,會降下雨水,滋潤世間萬物。她說這一頁畫的圖案才是天空應有的樣子。
但是男孩並不相信,因為他從以前到現在看到的天空永遠都是黑色的,最接近「雲」的物體頂多就是中上層人民所駕駛的飛艇。
如果連「雲」都沒看過,那更別說是太陽了,他根本無法想像一顆金色的大火球在天上燃燒,卻不會撞到高樓大廈的樣子。
不過雨的話他倒是有看過。下雨時空氣會濕濕的,很不舒服,所以男孩不太喜歡下雨天。
過了一陣子,他覺得有些無聊,於是闔起被他翻得破破爛爛的故事書,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塵,開始在房內隨意走動,東看西看,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
最後,男孩踱步到了窗邊,忽視姐姐給予的警告,解除了窗戶的屏幕。
冷風灌入了室內,男孩忍不住縮起了身子。外頭的景色與他記憶中的相同,和平鄉的夜晚一如往常的明亮。
牆面上七彩的大型看板、飛艇的米黃色車前燈爭相散發出刺眼的人工燈光,代替星星、月亮照亮了整個夜空。
雨滴落在道路的水坑裡頭,漣漪化開,交錯,最後碰到了路邊的無名屍,被它身上乾涸的血塊染成粉紅色,成為街上髒污的一部分。
街道上的行人來來去去,卻沒有任何交談的聲音,空氣就像是凝結了一樣。 這在底層是常見的現象,男孩也早已見怪不怪。
不對,好像確實有哪裡怪怪的。
男孩皺眉,說不出這股深植心中的違和感來自何處。
他決定出門一探究竟。
男孩打開門,走上街道。 接著他發現了。
他發現:此刻的和平鄉,沒有任何聲音。
不只交談聲,就連廣告的吵雜對白、飛艇轟隆隆的引擎聲也都一併消失了。詭譎瀰漫在底層的空氣之中。
男孩跑向一個背對著他、穿著黑色大衣的陌生人,想要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突然一個踉蹌,狠狠地摔進散發出惡臭的水窪。
男孩回頭,卻看見本應倒在路邊的腐爛屍首,此刻臉朝下趴在道路的正中央,它那只剩下白骨與些許腐肉的骷髏手扣住了自己的腳踝。
他嚇得大叫,連忙把那隻手掰開,但是骷髏手才剛碰到他的掌心,就化為赤紅色的沙,從他的指縫流過,滲進了男孩身下的髒水坑。
說也奇怪,赤紅色的沙在碰到了粉紅色的汙水後,變成了淡藍色。
變成了與繪本上的天空一模一樣的淡藍色。
男孩的心情從困惑轉變成恐懼。他馬上起身,遠離那越來越藍的水窪,轉身想尋找那個黑衣陌生人──
卻發現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一切都暫停了。
在風中定格的雨水。
看的見推進器的熱流,卻靜止於半空中的飛艇。
在大型看板上,播放到一半的麥氏企業宣傳廣告。
世界停滯了,只剩下男孩一人打破了這項規則。
他哭了,恐懼掌管了男孩的思緒。
他開始大吼大叫,奢望能找到另一個世界仍在運轉的證據,不過沒有任何東西回應他的期待。
一會兒,男孩哭累了。就在他想擦乾自己的眼淚時,卻發現自己的臉頰竟然是乾的。
男孩覺得奇怪,又用袖子去抹臉,但是在衣服上連半點水漬都看不見。
他開始沒來由地感到煩躁,而這好像令他的身體越來越熱。
他又舉起袖子想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當手舉到他雙眼的高度時,他親眼看見袖子上的線頭捲曲、變黑,接著燒了起來。
男孩趕緊用左手拍打自己的衣服,希望能把火滅掉,但是一碰到火苗,左手竟也跟著化為一團火焰。
他慌亂地看著烈焰捲上他的手臂,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把火熄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焰溶解他的手臂,把他的血肉變成黑黑一坨的東西,慢慢從他的身上流下來。奇怪的是,他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唯一的感覺就是頭頂越來越熱。
男孩抬頭,看見了宛如末日般的光景。
一顆跟整個和平鄉一樣大小的金色的火球自天空慢慢逼近地表,把靠近它的所有物體都化成了黏稠的黑色流質。
在空中的飛艇如同奶油一般融化,冰箱大小的流質滴落,巨大的黑色水滴衝擊地表,把碰到的物體納入其中。
大廈從樓頂開始融解,如同加熱後的巧克力,沿著牆壁滑下,吞噬了它所經過的所有物體。牆上的看板、天台也被流質同化,所有的物體一同形成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朝著男孩所在的地面推進。
男孩想跑,卻發現自己的雙腳不知何時也變成了黑色的流質,緊緊黏附在地面之上。一旁那具無名屍也被黑水吸收,他彷彿感覺到那人以死前所擁有的力量,正用盡全力將自己往下拉扯。
男孩還來不及尖叫,就被拖入了黑暗的泥沼之中。
# 男孩站在一個被黑暗所包圍的空間。 沒有摔落、沒有融解── 就只是站著。 他腳下所踩的並不是地板,而是像膠水似的、黏呼呼的東西。
發現自己沒事的男孩流著眼淚,大口喘氣。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雙手與雙腳依舊健在,不過也看到了那團躺在漿糊地板正中央的「東西」。
一個正方形的物體立在空間的中央。雖然同為黑色,但正方體卻比一旁的黑牆更加耀眼。正方體的上面蓋著一快布,那是一件深色大衣,與一開始的陌生人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男孩覺得自己必須要把那件大衣掀開,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藏在下面。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覺得地板似乎更黏了一些。
最後,他走到了那件大衣前,顫抖著用雙手抓住衣領,掀開。
在那一瞬間,他大叫,往後跳了一大步。
正方體變成了一具面目全非、四肢扭曲的屍骸。男孩第一個看見的東西,是掛在它脖子上那閃亮的金屬項鍊,卻也因此辨識出這個人的身分。
這個身體,是在男孩失去與姐姐的連繫兩周後,獵頭者公會於底層的暗巷中所發現的,他的姐姐──「翠鳥」的屍體。
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退,想離得越遠越好,卻發現黑色的空間似乎越縮越小,冰冷又潮濕的觸感頂到了他的背。到了最後,男孩幾乎是趴在姐姐的屍首上。
突然,屍體以扭曲成奇怪姿勢的雙手緊緊掐住了男孩的咽喉,嘴巴張開,惡臭與如同數人同時說話般的詭異聲音從屍體的喉嚨傳出。
「愚蠢。」翠鳥,同時又不是翠鳥,低聲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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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睜開眼,但是正上方刺眼的大燈卻又讓他瞇起雙眼。
「──吸!」他依稀聽見一旁的德魯伊說,「大口吸氣!」
他依言用嘴吸了好幾大口的空氣,世界又逐漸清晰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剛才自己是靠著氧氣管呼吸的。
「吸氣沒有問題。」幫他進行修復的德魯伊說,「現在咳嗽,把呼吸道裡面的黏液咳出來。」
紅狐清了清喉嚨,並把清出來的痰吐進助手遞給他的小盆子裡。
「好,這樣就完成了。」德魯伊說,「修復結束,你可以走了。」
「謝謝。」紅狐從手術台上坐起,開始檢查身上裝備的復原情況。
嗯,跟血鉗對戰時受到的損傷都已經修好了,活動起來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不用謝我,」德魯伊邊收拾工具邊說道,「說起來我們幾個破醫生也是因為你們這群競技場鬥士才會有飯吃。快點走吧,我還有下一個半殘的鬥士要修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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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走出競技場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舞姬。
『你真的是…』這是舞姬接到電話後說的第一句話,『我們等的有夠久的,現在馬上過來,位置我已經傳給你了。』
「等等,『我們』?」紅狐邊問邊按著舞姬給的地圖尋找前往目的地最快的捷徑。
『對,我們。』舞姬說道,優雅自從她的語調中散發出來,紅狐知道這也是經過訓練的,『就是我,以及你這次的雇主。』
「我的雇主?」紅狐停下腳步,想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為什麼妳會打算讓雇主直接與我見面?難道不怕我拒絕嗎?」
『她出手非常大方,比以前的任何客戶都還要大方。她也有一個讓我不相信也不行的理由。這次會面,無論對你還是對她而言,都是沒有損失的。不過如果你沒來的話,我跟你的損失就大了。』
「她開了多少?」紅狐問,繼續起步往目的地前進。
『一千萬金幣。』舞姬說。
這個數字讓紅狐一愣。
正常的委託頂多幾千金幣,好一點的委託到上萬也有可能。
不過「一千萬」?這麼多的金額,紅狐自入行以來還是第一次遇見。
「……她的理由是什麼?」
『這恐怕就要讓她自己告訴你了。』說完這句話,舞姬就逕自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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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走入了一間位於市中心附近的高級酒吧。
裡頭的客人與其他廉價酒吧的客人相比,水準高了不少,但他們與普通酒客的目的還是差不了多少,兩者一樣藉由喝酒來逃避現實。
紅狐上了二樓,並跟隨服務生來到一扇包廂的門前。說實話,這將會是他第一次與客戶面對面,不過他卻完全不緊張。
他推開門,第一個看見的是坐在沙發上品嘗紅酒的舞姬,接著才在角落看見了另一名穿著連身大衣、戴著兜帽的人。
那人十分矮小,身材纖瘦,雙膝併攏,雙手交疊在膝前,很有教養的樣子。
他應該就是這次的委託人。
「你終於來了,先找個位置坐下吧。」舞姬說。
紅狐在委託人的對面坐下,也就是舞姬的身邊。
「我來介紹一下。」舞姬對委託人說道,「這位就是您指名的獵頭者『紅狐』。」
「請多指教。」紅狐頷首。
「紅狐,這一位則是──」
「沒關係,我自己說就好。」委託人舉手打斷舞姬的發言,紅狐這才發現眼前的委託人是位女性。
舞姬點點頭,又嚐了一口高腳杯中的紅酒。
接著,委託人從大衣中掏出一個面具,放在桌上,然後將兜帽脫了下來。
一張紅狐曾經見過的面孔現在他的眼前。
「妳是…!?」紅狐大吃一驚。
自他成為獵頭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顯露出自己的情緒。
「我的名字是安潔莉卡.摩爾,」那天,在天台上被紅狐利用的女孩,伸手把桌上有著傷痕的狐狸面具推向他,並開口說道,「我依照那時的承諾,把面具帶來還你了,紅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