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獨立通道

我坐在床邊穿襪子，然後起身換上外出服，長褲、外套、面罩，將通訊設備和鑰匙放進隨身提袋，走兩步路到門邊穿鞋子，一人份的房間沒有所謂的玄關，開門就是起居空間。我戴上耳機，接通即時廣播頻道，說起來現在出門不需要這麼全副武裝，外面其實滿安全的，但我已經習慣成自然。

開門前先探頭看了看門邊的窗，今天的空氣品質看起來還行，該出現在視野範圍內的東西都看得到，雜質不多，風速正常，眼前是藍天和幾朵白雲，沒有瀰漫奇怪的顏色。偵測器悄然無聲，我捏了捏面罩貼在鼻梁上的壓條，確認一切服貼如常，憑感覺巡了一遍身上的物件沒有缺漏，我壓下門把，往內拉開大門。

光是門邊有窗的這個描述，就足以讓舊式建築的居住者預設目前高度位於一樓。反手關上門，俯瞰著眼前的樹頂，我的腦袋閃過這個念頭，同時腳步不停地沿著外牆走下五層樓的階梯。自從建築物全面改裝之後，在樓梯或電梯遇見鄰居的故事就再也不曾發生。

邊走邊回想在歷史資料上看過的紀錄，最開始是封了幾棟商業大樓，中央空調將全部的室內空氣混在一起，即使有牆壁也擋不住病毒的遷徙，那是在呼吸之間傳播的世紀末瘟疫。我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戴在左手腕上的偵測器，空氣品質顯示的是正常數值，是令人安心的綠色，這樣的動作完全是多此一舉，因為要是真的有任何的不對勁，警鈴早就響徹雲霄。

後來直到第一棟住宅大樓被封鎖，人們才開始感到驚慌，無論門關得多嚴實，出入包得多緊密，當年的建築物沒有配備氣密隔絕的真空技術（現在的也沒有），共用的電梯空間，那從地下室貫穿到頂樓的空氣通道，將所有人的命運串在一起。

不像鋼筋混凝土和玻璃帷幕呈現的垂直封閉狀態，老式公寓的樓梯空間每半層樓都有對外窗的結構設計，相較之下是安全許多，雖然如此，仍然難免會有時機不湊巧地擦身而過，那真的是狹路相逢，等到發現時已經近在眼前，要想後退或是迴避都為時已晚，而且也無處可去。

我不記得最後的數字停在多少，生命和金錢一樣，在超過某個額度之後，就會龐大到完全無從想像，因為太過不真實而失去應該要有的感受，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直到現在我還是得折手指默數，上億是九位數的事情。

走完從我家直達地面的外牆階梯，我終於腳踏實地，耳機裡的廣播傳來只有空白音訊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和整條街道一樣安靜，在這個時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已經很久沒有接到消息了。

我居住的這個街區是後來才蓋起來的新式建築，比起舊式建築直接改裝的欄杆版本，至少在進出的過程沒有那麼地風中殘燭、岌岌可危、心臟懸在半空中，新式的外牆階梯都是獨立通道規格，有自己的外牆和屋頂。

站在階梯口，我拿出提袋裡的購物清單（今天出門前寫的，雖然數量少到可以直接記得，還是寫下來比較不會忘記），邊看邊往離我最近的雜貨販賣機走去，衛生紙獨占一台機器，我在第二台買了沐浴乳、牙膏、棉花棒，接著走向文具販賣機，買了便條紙和替換筆芯，然後在藥品販賣機買了腸胃藥。

住在商店街樓上的好處就是隨時都可以下樓補貨，為了避免意外陷入彈盡糧絕的窘境，我不會直到喝完最後一滴水才出門，甚至還會適當地囤貨，在我的能力和貨源許可的範圍之內，不過比起必須扛著大背包跋山涉水地採買補給品，這樣的生活模式算是相當便利。

飲用水也是獨占一台機器，即期品食物的智能面板會亮起紅燈，只挑選當天吃得完的份量就不會有食品安全問題，我買了起司蛋糕、甜桃、雞蛋吐司，另外還有保存期限長到似乎永遠不會過期的麥片、果醬、巧克力餅乾，然後在報攤販賣機買了報紙，最新的一份報紙是昨天的日期，四天前和七天前的也都還在機器裡，看報紙的穩定供給就可以知道，最近的日子還算平靜。

我往下伸長右手，從出貨口拿出商品，偵測器逼逼地傳來輕巧的提醒聲，我抬頭看見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出現另一個貼著外牆走下樓的人，他在原地駐足張望，想必他的偵測器也正在逼逼叫，剛好我該買的都買完了，可以轉身打道回府。

經過這麼多年的練習，戴著面罩往上走五層樓高的階梯，還是會讓呼吸感到有些吃力，十五公尺的高度與空氣稀薄無關，只是單純的體力太差而已。

拿出鑰匙開門，轉身關門落鎖，放下手上裝滿東西的提袋，我雙手並用地摘掉耳機和面罩，站在房間裡小小地喘了一口氣，室內空氣乾淨地令人有些暈眩。感應使用狀態關閉電源的耳機，同步關掉了無聲的廣播頻道，就像我至今習慣隨身攜帶的通訊設備一樣，它們都已經安靜很久了。

在電熱水壺裡倒入剛好份量的飲用水，插電然後按下開關等待水熱，玻璃茶壺和茶包就擺在旁邊，我隨手將外套掛起來，從地上的提袋裡拿出剛買的報紙，坐進單人沙發裡，將報紙翻開。

這幾年的報紙沒有什麼新的消息可寫，為了維持薄薄幾張紙的份量，編輯部加開了回顧單元，不定期報導一些歷史上的今天發生的事，好讓大家相信世界依然運轉。

「2018年3月19日，已知的最後一頭雄性北非白犀牛逝世，犀牛蘇丹出生於1973年，在他過世後，北白犀宣告功能性滅絕。」後面還有附註，「功能性滅絕：族群大小不再改變，沒有個體可以進行繁殖。」這是十三年前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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