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歲,頭戴高等學校的制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紋上衣和裙褲,肩挎一個學生書包。我獨自到伊豆旅行,已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歇了一宿,在湯島温泉住了兩夜,然後蹬著高齒木屐爬上了天城山。重疊的山巒、原始的森林、深邃的幽谷,一派秋色,實在讓人目不暇給。 ──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
在前往熱海的東海道本線上,夏生打開了千櫻給他的臉書訊息:Hi Henson, How are you? I hope you are well. And I hope you remember me⋯⋯
夏生拉開了啤酒的拉環,一個剛好經過他身邊的火車服務員緊張地瞟了他一眼,便急急地離開了,太概是因為看到穿得西裝畢挺又拿著公事包的乘客一早就在喝酒的關係。夏生看著窗外,低氣壓的秋日早晨,厚重的雲就蓋在低低的平房上面,感覺上,比在香港看到的天空近。剛剛在東京車站分手的同事們大概已經到達羽田機場了吧,他們對夏生突然決定多留日本幾天覺得驚訝,老實說,連夏生自己都覺得驚訝。
千櫻說 I hope you remember me。
——我希望你還記得我。
她在開玩笑吧,他當然記得她。
夏生, 你好嗎?我希望你過得好。還有,我希望你還記得我。 突然給你訊息,相信你一定感到很驚訝,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用臉書了,不過有時還是會登入去看看從前跟我認識的人的近況,我也常常看到你。 我看到你上載了跟同事在東京的酒吧喝酒的照片,你現在在日本嗎?出差? 這樣說雖然很唐突,如果你在東京工作完了還有時間的話,要不要碰個面?以前我倆在英國的時候,不是常說起一天要一起去看伊豆的天城山隧道嗎?說起來,我們喜歡的作品都跟那條隧息息相關,不是嗎?我喜歡的是小說〈伊豆的舞孃〉,你喜歡的是改編自松本清張的電影〈越過天城〉。如果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日子裡,你還沒有自己去走過天城山的話,今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知道我突然離開,又突然回來找你,實在很厚臉皮。 我只是,突然好想好想你。
三島看上去是一個很沉靜的城市,剛剛下過雨,所以一切看起來都帶點灰、帶點疲憊,轉到伊豆半島的火車還沒有進站,月台上只有聊聊幾個人,夏生在當中尋找千櫻。
眼睛掃過所有在等車的人一次,沒有看見。
再用心看一次,一個穿著灰紫色外套、倚在柱子上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過,那不可能是她。
夏生掉轉頭,往月台的另一邊走去,可是沒幾步又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是她?
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走上前,靠在柱子上發呆的紫衣女人應該是察覺到有人的動靜,扭頭望向這一邊,從她的眼神,夏生知她一眼就認出自己了,可是她沒有開口跟他打招呼,只是穿過眼鏡片斜斜地睥著他,直到他走到她正面前了,女人的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
夏生突然有點膽怯起來,不過他知道自己一定沒有認錯人,他把行李放下,故意做出整理一包二包的樣子,避開正眼看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千櫻比自己大六歲,所以今年四十四歲,可是眼前這個頭頂已經半白而渾身毫無生氣的女人,怎麼看都已經五十過半了。
到他終於假裝整理完行李站起來時,女人沒有血色的臉突然咧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來:「怎麼了,你剛剛覺得我變了很多吧。」
「沒有,我沒有這麼想⋯⋯」夏生有點心虛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女人不如不笑,她這一笑,反而讓他覺得心有點寒了。
「好久不見了。」他說,聲音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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