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越過天城(三)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山路從隧道出口開始,沿著崖邊圍上了一道刷成白色的欄杆,像一道閃電似的延伸過去。極目展望,山麓如同一副模型,從這裡可以窺見藝人們的倩影。

──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
啪的一聲,誰把香檳打開了,泡沬在半空中劃出一條斜線再濺到牆上,身邊一串彩色氣球升起來,後面是千櫻的臉,在刻意調暗了的室內燈光中,染著氣球紫紫紅紅的顏色。
夏生從書裡抬起頭,他記起來了,那是他第一次留意到千櫻時的情境。當時他們一起參加了留學生們搞的一個 House Party。說「留意到」,是因為他之前在上英文課時已經見過這女生好幾次了,當時覺得沒有什麼特別,可是在這一刻,他覺得她很漂亮。
也許是酒精的關係。
也許是彩色氣球的關係,讓兩個人的相識加上一點童話感。

夏生把書放下來,旅館靜靜的,客人大都退房了,櫃台後沒有人,賣店開放式的門口用鏈子欄了起來,大堂裡只剩下夏生和一個清潔的阿嬷,吸塵機發出舒服的聲音在老舊的地毯上拖來拖去,快中午了,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射進來,讓泡過了早澡又吃得很飽的夏生昏昏欲睡。
本來他跟千櫻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修善寺的,可是千櫻卻臨時說在伊豆長岡還有事情要做,要夏生在街上逛著等她,可是伊豆長岡還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住宅地,雖然温泉旅館有很多,可是一走到街上,可以逛的地方實在有限,旅館正對面是一個殺風景的大型收費停車場,拐過彎出去,一路上都是灰色的民家和店鋪,店鋪大都關上門,讓夏生不禁想這裡的人到底都以什麼為生的呢?逛了一圈,連一家讓人想進去喝杯咖啡看一陣書的像樣的咖啡店都沒有,沒辦法,他回到旅館大堂,指手劃腳了一輪之後,旅館的人總算讓他留在大堂等千櫻了。
快到十二點千櫻才回來。
一看就知道,原來是上美容院了,頭髮稍微修剪了並染成了粟色,髮根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一丁點的白,髪型師還把髪尾燙成了小捲,走起路來時一跳一跳的,登時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年輕活潑了很多。眼鏡拿下來了,應該是戴上隱形鏡片。衣服也換了,因為她沒有帶行李出去,應該都是新買的,玉桂色的圓領寬身棉上衣配藏青色裙褲,上衣是後擺比前擺要長很多的那一種,好像衣服要從後面把整個人包起來似的,外面再套上米白色及膝羽絨大衣,不管是上身還是下身衣服都比人大了一號,不過這種穿法反而可以適度地襯出穿著的人的嬌小,很日式。
對了,夏生這兩天因為千櫻樣子改變太多了,他都忘記了原來的她是很嬌小的,他想起今早她還穿著的那件讓人心情沉重的紫色外套,她順道丟了嗎,還是叫店裡的人幫她處理掉了?
不過也還真讓她找到美容院和服裝店,他也是剛剛才從外面回來,他明明連一家像樣的店都沒見到呀。
千櫻去櫃台按了鐘拿了兩個人的行李,還叫了去修善寺的計程車。
「你說我們今天會看到巡迴藝人嗎?」
上了車之後,千櫻有點開玩笑地說。
「巡迴藝人?」
夏生正在扣安全帶的手停了下來,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
「妳是說小說裡的巡迴藝人?」
在〈伊豆的舞孃〉中,獨自來到伊豆旅行的清澀大學生不知是在修善寺還是湯島看到舞孃們表演,對舞孃生了情愫,一直追在那行藝人身後,終於在天城山上的一家茶館追上了他們。不過,夏生沒有看過那原著,他只看過電影一次,那是很老很老的電影,有很多細節他都不記得了。
車子開了,從這裡到修善寺車程不遠,千櫻從包包裡拿出一雙耳環:
「剛剛看到一個牌子,現在好像在舉辦河津秋日祭,會有藝人在天城的隧道口扮演舞孃,跟遊人拍照。」
「妳還真喜歡那本小說呢。」
「其實喜歡那個故事的是我爸,我只是從小聽他說多了,跟著喜歡起來的,我爸在退休之後,一直在看書和寫文章,他希望能夠出版自己的解說。」
「出版了嗎?」
千櫻搖了搖頭。
「不過,我在臨出發前也重看了一次,我也覺得那是一個很美的故事。」
千櫻耳環戴好了,她撥了撥頭髮,耳墜子是一顆很小的珍珠,型状有點不規則,表面發著如絲絹一般奶白色的光澤。
「因為什麼都未曾發生,所以很美。」
她說。
修善寺是伊豆的名勝之地,果然好像走進古代日本一樣,四週都很肅然漂亮。温泉小鎮沿著桂川而發展起來,河兩邊的小路彎彎曲曲,每隔幾十米就架上一道鮮紅的小橋,夏生看到有些女孩,也不一定是日本人,換成了和服的裝束在散步。秋色在這裡比在長岡濃一點,夏生和千櫻在修禪寺的正門外找到了一顆楓葉正紅的大樹,今天的天氣比前幾天好多了,過午的陽光穿過紅葉投下來,夏生立即拿起相機拍了不小照片。
修禪寺的御手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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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高原萬里。香港人,好遊牧,旅居英國。 因為不想繼續因為生活而遠離文字,現在又努力重新執筆中,散文漫畫書影評等等,其中最喜歡寫的還是小說。寫着寫着,發覺作品的種類太多了,要找起來不容易,所以利用這專題作為結集。 希望你們會喜歡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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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異國」了。連空氣都吸起來不一樣。十六歲的我,深深地記得第一次踏進「異國」時的恐怖。 ──松本清張〈越過天城〉
那年我二十歲,頭戴高等學校的制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紋上衣和裙褲,肩挎一個學生書包。我獨自到伊豆旅行,已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歇了一宿,在湯島温泉住了兩夜,然後蹬著高齒木屐爬上了天城山。重疊的山巒、原始的森林、深邃的幽谷,一派秋色,實在讓人目不暇給。 ──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
陽光像針一樣刺進眼球,千櫻反射性地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湧了出來。「怎麼了嗎?」正在開車的父親問。「沒什麼,十多個小時沒睡好,現在看到陽光眼睛就痛。」千櫻笑笑抺掉淚水。
〈越過天城〉寫於2019年。 2019 年對於香港人來說,是人間與鬼界的分水嶺,《越過天城》剛好趕在人界的那一邊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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