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新聞評論
祁賓鴻
更新於 2022/04/02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停下武統｜推動台灣非戰體制，石之瑜：用和平主義抵抗美日介入

眼下中美博弈日趨激烈，台海問題再成焦點。有別於川普（Donald Trump）對一中紅線的猛烈衝撞，拜登（Joe Biden）更加偏好同盟戰略，選擇聯合日本的回潮右翼，於台海議題上反覆試探中國底線。與此同時，美國亦逐步撤出在中東的軍事部署，好讓戰略重心更加聚焦印太，並加大對東盟與印度的拉攏力道，各式軍演遂於台海周遭輪番上演，武統聲浪亦來到全新高潮。針對此般風起雲捲，《多維新聞》採訪到台灣知名政治學者、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石之瑜，探討在此氛圍下，台灣如何在地緣前線立身。本篇為系列採訪第一篇（共三篇）。
系列採訪第二篇：
多維：此次美軍撤離阿富汗，既引發塔利班回潮易幟，也讓各界頻議新的地緣話題，即「美國是否會拋棄台灣」。針對此般類比，不知您怎麼看？
石之瑜：這個類比是近來的輿論熱點，但在我看來，同樣接受美國頤指氣使，台灣與阿富汗政府仍有三方面不同。
第一，是被美國放棄後，對中國構成的地緣威脅有很大的程度差異。對美國而言，塔利班一旦鞏固，中國的新疆將不可避免是第一反恐前線，自己反因撤出而擺脫了騷亂與財政泥淖，起碼有點戰略補償。台灣則只有當美國握在手中時，才能對中國產生牽制效果，畢竟台灣近年對民運與法輪功的利用效果已然式微，干涉香港的手段也遭港版《國安法》堵死，被美國放棄的台灣製造不了大陸的麻煩，美國等於得不到任何戰略補償。
第二，是台灣或將反咬美國。依照民進黨的政治性格，他們現在看似人人支持台獨，其實統一後倒戈倒得最快的，說不定是他們。到時為取悅掌權者，他們會不會竭力演出「比統更統」的戲碼，然後相互舉報，甚至出賣美軍軍事情報？
第三，是美國在阿富汗與台灣的角色差異。駐軍阿富汗20年，美國耗費巨資，走得像喪家之犬；但在台灣則像大爺，不僅台方花錢供養，任何低階官員訪台，都能享有太上皇待遇。稍有經驗的美國人應會相當留戀。
多維：既然美國短期內沒有戰略棄台打算，台海衝突的風險是否將逐步升高？
石之瑜：局勢正朝這個方向發展。美國近年對一中政策的承諾激烈動搖，不論特朗普或拜登，皆視台灣為牽制中國的前線籌碼，對台軍售政策更有高價強銷趨勢；而面對美國頻頻挑戰一中原則，大陸對台輿情沸騰不下，解放軍亦得對民進黨政府做好準備，種種因素皆在降低軍事鬥爭的門檻。
而台灣面對兩岸的軍力差距擴大，一心依賴與美日結盟，嚇阻北京，以追求「和平獨立」的境界。但這般操作結果，反是讓台灣受制美日，不僅未來更加無法操之在己，還不惜與中國大陸為敵，而且很得意自己在對美軍購的泥淖中越陷越深，這幾乎是精神上的自暴自棄，不只是交保護費的理性算計而已。
多維：難道民進黨不期待和平？台灣百姓不期待和平？
石之瑜：表面上，台灣民眾希望和平，藍綠兩黨也高呼和平，但其行動反映出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戰爭危機讓他們覺得這個世界黑白分明，比較好理解，對美日的依附以及對批評者的壓制，都因此顯得理所當然，所以對武統的態度已經變得輕佻無比、故作蠻不在乎。
放眼台灣政壇，一邊是民進黨的台獨反中與文化自戕，一邊是國民黨的投機討好與魂不守舍，兩黨看似立場相反，其實皆寄希望於四處點燃烽火的華府保護傘，一廂情願的無底線巴結，導致台灣政壇和平言論氾濫，人人講得口沫橫飛，卻對美國常年濫殺無辜的兇殘視若無睹。美國殺得愈兇，就愈能夠嚇唬人，他們安全感愈高。台灣的這種假和平，看輿論界迫不及待教訓大陸的比比皆是就知道了。
一言以蔽之，台灣人的「和平」沒有思想深度，也缺乏信念感，有的不過是功利主義作祟下，深感需要依賴強權的心虛，以致其最終淪為替美搖旗吶喊的圍事幫兇，摧毀和平的環境與信念，並在暴戾邪僻的漩渦中不斷內捲。
多維：在您看來，台灣與兩岸還有無突破機會？
石之瑜：要避免觸發武統，同時讓台灣擺脫美日宰制，就必須嚴肅深刻的思考什麼是和平，要真的把和平當成信仰價值，而不單純是簡簡單單説，解放軍不對台採取軍事行動就叫愛好和平。和平作為信仰，首先就要對戰爭採取抵抗，反對所有戰爭，尤其是美國發動的戰爭。在實踐上，就是堅定採取「非戰不結盟」，講具體的話，包括明確宣示不再參與美、日的軍事圍堵或演習；至於「非戰」，就是絕對不以戰爭作為解決爭端的手段，絕對不會先採軍事行動。
多維：有沒有比較具體的內容呢？
石之瑜：我覺得在國防軍事領域上，旗幟鮮明提出「四個放棄」：第一，放棄在海外使用軍事武力；第二，放棄以軍事武力發動戰爭；第三，放棄參加跨國的軍事演習；第四，放棄將中國大陸作為軍事攻擊目標。
這四個承諾不能僅是口頭聲明，而是要提升到整個體制的層次，全民參與，這同時可以激勵近年士氣不振的日本和平運動，抵抗圖謀推翻和平憲法的日本右翼勢力。民間和平運動的相互打氣，方能在東亞區域起到作用。民進黨頻頻炒作「正名修憲」，想刺激武統，把自己鎖在美國戰車上，這樣他們就覺得什麼責任都沒有。但真要建立人民的和平精神、和平士氣、和平信念，修憲目標是「非戰憲法」，對未來才有意義。
多維：「非戰不結盟」的構想很有趣，但不知該如何讓台灣各界付諸執行？
石之瑜：在台灣現行的法律框架下，如果要從思想上起根本的變革，就必須公投。包括全台灣的公投，與各個地方層級的公投，全面阻斷美日通過台灣的名義、台灣的人命來破壞台海和平的可能。
目前看來，台海、南海等區域，最直接的挑戰雖是領海主權爭議，但最巨大的因素則還是美國的介入。因此，讓台灣擺脫美、日戰略的一種明確的政治理念，是扭轉潮流，進而維持兩海和平現狀的重要步驟。通過大辯論，對「非戰體制」全民公投，將能展現拒斥強權的具有震撼性的決心，而一旦能抵抗美日的予取予求，拒絕參加霸權殺戮，台灣人必然感到自尊，有自尊就有自信，就能讓美國喪失以盟邦之名「御用」台灣的正當性。如果能不畏強權拒絕霸權戰爭，兩岸之間怎麼還有發生戰爭的正當性？
只要台灣不做強權的戰略棋子，對個別強權都看似是威脅，會破壞其戰略佈局；但具體對上這些個別強權，又不會是真威脅，甚至因為兩岸和平得到確保，對整體戰略局勢能起到安定作用。
而地方性的「和平公投」，內容則可展現非戰的地方自治政策。以台北市為例，公投內容可簡述為：國防武力若要使用台北市之土地、建築、水電，須符合以下原則並提出證明：第一，不在對外爭端中首先採取武力；第二，不在領土鄰接區以外採取武力；第三，不在對外結盟關係下採取武力。
這兩層次的公投內容傳達了三個訊息：第一，台灣人民決定獨自面對中國大陸的軍事威脅，既不屈服，也不挑釁；第二，台灣人民決定獨自抵抗美國的軍事裹脅，既不巴結，也不配合；第三，台灣人民對和平價值的共識與堅定，超過統獨。
多維：如此看來，這一系列政治動員的主導者，恐怕很難是民進黨。不知國民黨是否有能力推動「非戰不結盟」？
石之瑜：其實推動「非戰不結盟」，不僅是台灣的最後機會，也是國民黨的最後機會了。國民黨如果不能把和平當為一個主義，再怎麼能言善道，都對兩岸關係起不了作用。
國民黨近年糾結在兩個議題上，一個是黨產問題，一個是兩岸政策，包括兩岸是否簽署和平協議等。如果國民黨動員各界改造一個「非戰不結盟」的和平體制，不僅可以從自身的存亡困境中昇華，也能逐漸在政治上找回自己的話語權，不要再跟著民進黨表演抗中反華，看到美國就發抖，又對台獨的立場像是父子騎驢、對兩岸交流舉棋不定、對和平協議語焉不詳。
毛澤東戰略思想中有一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台灣今天在兩岸與美中之間的處境，以及國民黨在兩岸與朝野對峙下的處境，都極為被動，被鎖在對手的行動中，應該好好學習、體會毛的戰術思想。
推動「非戰不結盟」，將替國民黨與台灣同時開闢新領域，從頭做起，並且能讓國民黨與眾不同、鶴立雞群，不跟對手和稀泥，不與對手在沒有遠慮的戰場上纏鬥，並砥礪自己超越偏狹的視野。
多維：美國能同意台灣轉型「非戰體制」嗎？
石之瑜：如果美國因為台灣不能有助於美國的霸權戰爭，而反對台灣轉型成非戰體制，那不剛好說明美國是危害極大的危險同盟？所以，台灣逕自開展的非戰體系一旦有成果的話，美國只能支持。
多維：對於「非戰體制」，中國人會因為迴避了主權問題，而感到不安嗎？
石之瑜：過去我在《人民日報》講學的時候，碰到最大的不安，在於和平憲法是二戰後對戰敗國的懲罰，中國是戰勝國，而兩岸不管哪一方，豈能自居戰敗國？我想這是見仁見智的判斷。今天藉由「一帶一路」的推動，就已經在改造主權體制，建立跨疆界的社群，並且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志業，中國成為一種後現代的天下體制，不再與各國相互防範算計的而彼此排斥的疆域。非戰體制是一個在思想與政策上與「一帶一路」共進的設想，想通了，政策就大膽了。
像美國，總是透過主權體制在管理國際事務，所以國家之間的戰爭，被美國看成為常態，靠著強權，無所不在，不打仗就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然而，這一方面無法處理絕大多數不在主權空間裡運作的力量，包括塔利班、墨西哥法外移民、新冠病毒等等；另一方面，也把日本、韓國、台灣、越南鎖進反中聯盟，強行製造人類命運分裂。台灣不能擺脫這個以戰爭為任務的霸權體制的話，就會被迫要在主權世界裡建立獨立身分，那大陸就被迫要對抗，兩岸就在這個戰爭體制的緊箍咒之下，民間愈是美妙的交流，就愈是這個美台戰爭體制壓迫的對象。
但正因為兩岸關係的厚實基礎，台灣是美國為首的戰爭體制的潛在破口。突破了，台灣不必在主權世界裡找身分，兩岸之間基於固有歷史文化開展的社會交流，便得以正常化，率先進入促進天下體制的東亞時刻。
原文發表於2021/8/19《多維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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