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美學災難》,2021年作 】

【況昊月,《Prelude》,2021年,9 月12日作】
一道自動幕門打開,穿著Issey Miyake 白色圓領上衣;真絲黑色闊褲,背上孭著一個Sainted Laurent的背包,緩緩地走進了我所住的大廈。
每一次回家,我必須乘搭一道扶手電梯,穿過兩條走廊,才到達電梯大堂,室內的中堂位置沒有亮燈,只有電梯兩旁展示瓷器的玻璃上亮了昏黃的射燈,還有從冷氣糟裡滲出估計是混雜了雲尼拿、木香、樹脂的香氣,讓人猶如置身在現代藝術的虛構空間似的。
出了電梯,左右兩邊各有一道大門,我住在左邊,而右邊則是方圓的家。
甫進家門,我把腳上的Valentino脫掉,車匙、門匙全扔進玄關的青瓷硯池中,呼了一口氣,把背上的背包扔到沙發上,半躺在沙發上,仰視著天花,也不時張望著露台外的風景,看著外面的高樓大廈,五光十色的大廈外牆燈飾,從遠處看只有手掌大小的海洋,心裡暗忖著:「會有人和我一樣,同時在在乎同一件事嗎?」
忘了告訴大家,我叫況昊月,從巴黎美術學院畢業五年,主修純藝術。然而,我卻不是一名藝術家,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他們。
我從沙發上緩緩起來,走到飯廳的Open Kitchen,斟了一杯朱古力鮮奶,但每每到訪的朋友也以為我喜歡紅酒,其實我只喜歡瓶上的招紙的圖案,卻與裡面褐紅色的酒液無關。
喝了半杯鮮奶,褐色而濃厚的液體掛在仿鑽石形狀切割的玻璃杯上,卻像小孩塗了母親的口紅般的可愛 ,因為此杯的價值是為了盛載琥珀色的酒液而生的。
我盤起黑色的長髮,提著沉甸甸的背包到浴室,躺在流線形的白瓷浴缸裡工作,算作是我享受工作的方法之一。
浴缸上架著一張小工作板,上面堆著一疊文件,我把頭潛進了水中閉氣,腦裡浮起在法國家裡小浴室的畫面,六十年代的室內設計,小巧的白瓷壁燈,以鵝黃色為主調的瓷磚,舊情人在清晨對鏡刮鬍子畫面;方圓拿著一疊客人的背景資料和我詳談明清瓷器市場的深夜;還有離開巴黎最後一晚打翻香水瓶後彌留了一整夜的沒藥香。
想到這裡,我猛然地從水裡冒出頭來,深呼吸了好幾分鐘,眼眶感到一陣燙熱,也不知道是水太熱的緣故,還是我因為情感令血管擴張,導致體溫急升的緣故。
人突然一陣惘然,連把文件濺濕了也不自知,發現之際還下意識伸手一撥文件上的手,不料早已濕了的雙手,頓時把文件上印著的人像畫,化成了宛如趙無極畫作上的顏色,心裡一慌,由混沌變成混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我的目光掃到人像畫下方的另一幅油畫,內心一怔,便「嚯」的一聲從水裡站了起來,赤著身體,任由長髮上的水滴在雲石地板上,拿著半濕透的文件走出大廳,宛如文藝復興時期畫作裡的裸女錯置在紐約現代美術博物館般。
此幅畫的作者傳世的畫作不多,大部分已被各大的博物館收藏,剩下在藝術市場流動的作品雖然不是珍品,但仍價值不菲,沒記錯的話,對上一次的成交價是三千萬美元,而且方圓告於過我,此作品由一名匿名收藏家所擁有,如今釋出市場,除了下個月的拍賣外,以拍賣行按慣常做法,亦一定會虛張聲勢舉行預展,實在是沒可能放在眾多藝術品之中,無聲無色就將其賣出。
另外,上面列出的那幅人像畫的畫家是日本冒起的新畫家,他的畫作對上一次的成交價是五萬美元,這次不可能超過二十萬吧。他的畫作雖然工整,表達不俗,但整體欠缺情感的流動性,看著是不差的,卻稱不上是擁有作者靈魂的作品。
此時,室內響起一陣門鈴聲,我下意識一看大門。
我對著大門嚷道:「等等!」
我連忙從睡房裡穿了一套便服,再跑到大門前開門,長髮仍然濕漉漉的。
大門打開,穿著黑色樽領毛衣的方圓進來,一瞥地上的水跡。
方圓:「你沒事吧?」
我連忙把文件遞到他面前:「不可能吧,這幅畫的估價不可能高於這個數。」
方圓一笑:「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我:「甚麼?」
方圓:「你知道的。」
我:「我知道,但總也不能這樣誇張吧。」
方圓:「所以,我們才需要你。」
我:「正如以往我們的合作,有價值的藝術家,我這樣做是未嘗不可,但這個不行。」
方圓:「為甚麼?」
我:「就不能找一個好一點的畫家嗎?」
方圓:「你嗎?」
我:「你瘋了嗎?」
方圓:「你可知道,現在有很多人也喜歡他,你為他寫一篇評論,當是湊個熱鬧,拿點稿費。」
我:「你撫心自問,真的美嗎?」
方圓:「你也知道,這個『美』的背後牽涉的不止是你所執著的美學,還有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我指著另一幅畫:「還有......這幅......不可能這樣吧?」
方圓:「忘了告訴你,那藏家上個月去世了,他的後人收拾遺物時,找出此畫,索性捐給我們作慈善拍賣,那麼......做善事就不能這樣大貪。」
我:「倒不如捐給博物館.......」
方圓:「總之,你寫好就email 給我吧。」
我:「還有其他廢話嗎?」
方圓一看我的頭髮:「記得吹頭才睡,不然會頭痛的。」
方圓說罷,就離開了我的家。
這不過是一場玩弄價值轉換的遊戲,正如我的工作,表面是一個藝術評論員,但事實也不過是熱廚房裡的其中一隻熱水煲罷了,但至少我明暸了價值是先於金錢的存在。
我繞著腿坐在沙發上,看著放著電視櫃左右兩旁的動物銅象雕塑發呆,心想,既然傳世畫作也可割價義賣,我怎麼不可以在開拍前偷入會場,趕在它入殮前一睹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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