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情人的對話

我倚在港鐵車廂近門口的玻璃位，時而看看電話，時而看看風景。雨天令午間天色昏暗，也令人心情低落。我百無聊賴之時，車門打開，一對手牽着手的情侶走進車廂，親密地依傍在對面的玻璃位，開始快樂地談起話來。他們的聲線皆瞭亮，即使行走中的列車亦清楚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而我作為最接近的聽眾，看着這對貌不驚人，卻有一種日常小確幸的中年情侶，決定聆聽他們的對話。

首先要形容一下他們，男的約莫五十出頭，頭髮滿是白髮，戴着金絲眼鏡，穿着一條似是地攤購來的籃球波褲，一對黑色人字拖，身上的灰色T-恤已經相當破舊兼滿是污垢。女的估計四十來歲，捲曲的短髮，有一種油油的感覺，有一點哨牙，說起話來有一點「漏風」，穿着黑色的T-恤被有點腫脹的身體撐出一點層次，而七分褲下的是一對破舊，像快餐店廚房工作的黑色布鞋。

我確認一次他們是情侶關係，因為手一直拖着。他們在說話時都放盡喉嚨，相信站在同一卡車的人都會清楚聽見。也許有人覺得，他們滋擾到別人而不自知，或者有人認為他們比常人「低兩度」，而我觀察所得，他們都純真善良，從對白中感受到他們的愛。

男朋友首先摸一下女方有點油的頭髮，他直率地問：「你沒有洗頭出街嗎，頭髮很油呢！」

我心想，若我在公眾場合這樣大聲對不如說，她一定會好好教訓我。

然而，女方卻很坦白承認，今日出街前忘了洗頭，強調昨天有洗，頭髮很容易變得油垢。

男朋友「哈哈」地笑得很大聲，再摸一下她的頭，溫柔地說：「那讓我替你剪頭髮吧，剪完後會比較清爽，一定會好舒服。」

女方不以為然，以略帶嫌棄的口吻質疑，「你會不會剪啊，我可是定期付出70元去快剪的呢！」

「你相信我吧，我替朋友剪後他也很滿意，請讓我替你剪髮吧！」男方放大了聲線。

「我的頭髮難剪，萬一剪壞了會很難看，我怎樣見人呢？」女方似乎在撒嬌。

「如果剪壞了，我付錢讓你出去找人替你修剪。」男的很自信地說。

「都剪壞了，你覺得還可以修復嗎？」女方不信。

「你來我家就知道我的工具有多專業，你試想一下，我替你剪一次髮，可替你省下70元，剪十次，可節省700元，如果替你剪足幾十年，那就可省下幾十萬元呢！」男方開始詳細地列出他剪髮的好處給女方聽。

我心中暗笑，原來替女友剪髮就可以省下一個首期，後悔當初不去好好學做髮型師。

然後女方似乎對男方替她剪髮幾十年的承諾相當受落，笑說要考慮一下才會到他家去讓他剪髮。

男方聽後自信滿滿的再摸一下女方的頭，拍心口說：「都是『偷薄』和剪出既定的髮形而已，一定比你花70元去快剪好看，而且我分文不收。」

後來男方煞有介事地稱，「不過，我媽說你暫時不能上我家，剪髮的事要留待下個月！」

女方哦了一聲，「我問過老人家，說起碼要隔30日。」

我在猜想究竟所謂何事不能上男方的家時，列車到了火炭站，他們手牽着手，旁若無人地步出車廂。

原本由他們瞭亮聲線填滿的車廂空間，驀然變得寂靜下來。我仍然未能找到為何要隔30日才能上對方家的因由，是一種風俗還是禁忌？我不習慣靜默的剎那，戴起無線耳機，聆聽着林家謙的《時光倒流一句話》。

若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我希望在認識女朋友的時候就向她說，我願意為她剪髮幾十年，為她省下一個首期，用來築建我們的安樂窩。

註：圖片取自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