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心中 III

一個月過去了。

他們在這個寧靜的廣場上，對峙已經超過一個月了。

期間，越來越多令人不安的消息傳來。德上校的家鄉，爆發了史上最大規模的反戰遊行。他的夫人也告訴他，各加盟國都在抱怨物價不斷飛昇。聯盟理事會已經提案討論，是否要簽訂停戰協議。然而聯盟軍元帥堅決反對，加上也有數量相當的加盟國支持，使得議案不斷擱置。

如果問德上校想不想停戰，上校仍然會給出否定的答案。身為軍人，眼看這場戰已經打成五五波，搞不好再進一步，就能扭轉局勢，當然不能輕易放棄。更何況，聯盟算是主動發起攻擊的一方，或者引用許多反骨的國際法學者所聲稱的，就是侵略的一方。他們來到異鄉，打了個灰頭土臉，最後落得議和的局面，顏面怎麼掛得住。

帝國那邊也不好過。而這些不好過的情報，自然是來自伯爵的分享。在帝都，發生了前所未聞的軍事政變。八名年輕軍官，衝進了內閣府，刺殺了包括首相在內的數名大臣。反叛的憲兵隊一度控制皇宮，卻遭到首都警備隊與禁衛軍聯手護駕，最後以憲兵司令服毒自盡告終。

為此震驚不已的大帝，下令整肅軍方高層，連帶牽連整個內閣人事。同時，帝都也實施戒嚴，大肆抓捕異議人士。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謠言盛傳，帝國北方的省份，已經開始串聯獨立。扣除被聯盟軍佔領的省分，大帝實質控制的地區，可能只剩區區三省。

「和平協議，沒有人會簽的，」伯爵在通訊器中說道：「那場叛變的最終目的，就是跟聯盟求和。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縱使有人想簽，也沒人敢動逆鱗。」

這就是政治啊…上校心想，無論哪種政治，民主或是獨裁，對人類都是無止境的災難。

「最好的狀況，就是帝國率先表示投降。你們空軍已經無機可用，山岳部隊也撤退了，剩下海軍還在作困獸之鬥，可惜的是，海軍向來都是聯盟的強項，你們打不贏了。」

「哈，真敢說啊，上校。我們的飛機可是跟你們一對一換來的，說來可笑，你們不有三十個加盟國嗎?居然還只能跟帝國空軍打成平手。山岳部隊撤退，你也很清楚，是因為冬天的關係，你們在山上也待不久的，上校。至於海軍嘛，只要你們攻不下落日海峽，再多船艦飄在外海也沒用！」

上校無法反駁，他心裡也清楚，他那番「帝國投降論」只是軍方跟主戰派持續號召支持的說詞而已。但他也聽出了伯爵的心虛。帝國經此戰爭，已經元氣大傷，很難把聯盟的軍隊驅離。整場戰爭已經成了泥沼，就跟這座廣場對峙的兩方一樣，沒人能前進，也沒人能離開。

「聊點輕鬆的吧，上校。」

「啊，你又想講古了嗎?」

上校靠在窗邊。他已經不會每日盯著窗外看了。他的狙擊手也改成每班一人。而這也是跟伯爵達成的協議，他的帝國之眼也。雙方都有默契，既然都離不開了，乾脆輕鬆點，不需要把子弟兵逼得太緊。

「算是吧，跟這座城市有關。」

「喔?」

「你應該知道，這座城市歷史悠久，是我們第一代皇帝登基時建立的。但很多人不曉得，她除了通商發達，還是一座要塞城市。」

聽到這裡，上校緊張了起來。這是伯爵在暗示甚麼嗎?這座城市有甚麼隱藏多年，只有老貴族才可能知曉的秘密，而這情報可以扭轉僵局…

「但要問我，這座城市真正歷史悠久的地方在哪，我會說是山腳下的那片沖積扇平原。那才是這座城市最早的發源地。先民在那裡種下的小麥田，比帝國的任何一磚一瓦還來得古老。雖然說，那片沃土已經成了城市公園了，但在公園中央，市民還是留下了一座古老的市鎮中心，作為紀念先民的博物館。」

「嗯，這樣啊，那裏都展示了些甚麼?」

上校還在咀嚼分析他說的話可能的弦外之音，因此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部分都是農具。從最早的，到近代的。那裏的館長是我的大學同窗。聽他說，那些展覽品保存良好，甚至現在拿出來都還能用。」

「這樣啊。」

難不成伯爵想邀他去種菜嗎?趁著放心農耕之際來場大突襲?

想到這裡，上校忍不住笑了。他都在懷疑些甚麼?這種荒謬的戰術是不可能出現了。眼下就是一個懷念過去的老貴族，跟一名想念家人的年輕軍官的談天罷了。

「話說回來，你有跟太太商量嗎?搬到鄉下的事情?」

「喔，我跟他提了。」

上校也很驚訝，自己居然聽了伯爵的建議。

「太太罵我，甚麼時候了還提這種不切實際的規劃，要我平安回去比較重要。」

「確實啦。」

「但他的確有提到，那名拜月教的母子，打算搬離城鎮。這讓我家的小公主哭了三天三夜。太太說，如果要跟他們兩一起搬家，搞不好會認真考慮…畢竟城裡也越來越亂了…」

話說到一半，通訊器那頭傳來伯爵的咳嗽聲。

「…抱歉。我也一大把年紀了，居然喝口水也會嗆到。」

「小心點，伯爵，要是你被嗆死了，可千萬別讓我知道，我可是會馬上衝過去找你的。」

「哈哈哈，不用費心，我的眼睛還是會好好盯住你們的。」

上校掛上電話。

雖然不想承認，但最近幾次跟伯爵談天，都讓他心情好上不少。

明明他們才認識一個多月，卻像是好幾年的朋友了。要是他們在戰場以外的地方相遇，搞不好會是一生的至交吧。

上校起身申了個懶腰。窗外天氣很好。他的狙擊手似乎也開始打瞌睡了。他輕輕踢了狙擊手，嚇得對方趕緊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上校沒有責備，他也不認為，就在狙擊手發睏的期間，伯爵那邊會有甚麼意外的動作。

「長官！」

就在他要下樓拿一杯咖啡時，副官帶著一名全身泥巴的士兵出現了。上校心底一震。那名士兵…並不是他們隊上的。

「他們沿著河道上來，長官。總共15名，都是…呃…與大部隊走散的士兵。」

是逃兵…上校心想，他的副官向來不擅長撒謊。

「他們帶來了一些情報，長官，他們說…」副官眼神移到那名全身泥巴的士兵：「他們說…帝國似乎…」

「不只是帝國！聯盟也是！長官，默契被打破了！」全身泥巴的士兵大喊：「帝國的潛艇，朝聯盟都市發射核彈，今天早上的事！已經有三座城市被毀了！我方也派了三架轟炸機，準備扔到帝都跟附近兩個地方。長官，他們一定會報復，會有更多核彈！」

「戰爭結束了！」

上校腦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