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12/0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蜘蛛女之吻

Kiss of the Spider Woman 《蜘蛛女之吻》,三十幾年前的老電影,中南美洲某一國家。
斑駁的牆壁,昏黯的燈光,抒情感性男聲極力勾勒想像的,卻是置身浪漫之都巴黎的絕色歌女,芮妮 (Sonia Braga) 。
說故事的是莫尼卡 (William Hurt) ,一個被社會排斥的同性戀,與青少年翻雲覆雨而淪為階下囚。蜷縮在床上聽故事的范倫 (Raul Julia) 原為新聞記者,因暗暗支持革命組織,事蹟敗露後被捕入獄。因著這南轅北轍的理由,衣著不光鮮的兩個大男人,被迫同處髒希逼仄之一室。獄中歲月苦又長,何以解憂?莫尼卡耽於愛情、浪漫、美色,看的、想的、說的電影情節,皆為男歡女愛。把自己幻想成美艷絕倫的芮妮,模仿一幕幕的香艷旖旎,就是他的精神避風港。范倫則心繫革命,胸懷正義公理,很是看不慣莫尼卡那種娘里娘氣。但時不時被提審嚴刑烤打之餘,莫尼卡的電影敍述,成了范倫唯一的情緒出口和休憩港灣。
一個陽剛,一個陰柔;一個心懷家國世界,一個專注小情小愛。一開始,二人互看不順眼。范倫的革命版圖是建立一個人人活得有尊嚴的理想國,但他嘲笑莫尼卡的電影趣味低級,暴躁狂怒下甚至掰開他的大腿,出言不遜說他毫無半點男子氣概。被羞辱的莫尼卡以為范倫高高舉著的革命事業,不過就是夸夸之談、一文不值。對媽媽滿滿是愛的他更揚言,若范倫敢說一句對媽媽不敬的話,就殺了他。
然,漸漸地,透過故事,加之以美食,莫尼卡和范倫發展出一段相濡以沫的情感。
故事,就是誘惑。一千零一夜裡的聰慧女子,一個接一個的故事,一夜又一夜地敍說,終於融化了國王那顆冰冷的心。救了自己,也救了無數女人的性命。
原著裡,莫尼卡說了六個故事;電影中,主幹敍述是二次大戰時法國歌女芮妮與德國軍官的愛情故事。故事如夢似幻,映照的,卻是莫尼卡與范倫的真實關係。芮妮的侍女密雪兒,是法國反抗德軍組織之間諜,卻愛上了德國軍官並懷了他的孩子。就在她準備與情人結為連理時,被反抗組織無情地殺死。反抗組織威脅芮妮繼續密雪兒的任務,芮妮卻深深愛上了敵軍的高階軍官。在他的啓發引導下,認同了德軍解放世界的宏圖大業,並因此而命喪反抗組織之手。臨死的芮妮倒在愛人懷裡,以芬芳的生命,唱出了她對他的深情摯愛。
獄方以早日假釋為誘餌,說服莫尼卡向范倫套取革命組織消息。真摯善良的莫尼卡,先是敬佩范倫被烤打仍不屈的骨氣,又同情他食物中毒也不敢就醫的悲慘,進而不嫌骯髒地幫他清理穢物。此舉,徹底改變范倫對莫尼卡的觀感,直言感激他的心地善良。莫尼卡沒有乘勝追擊,反而以贏取范倫的信任為藉口,假裝媽媽來探監,一次又一次地向獄方騙取乾淨又可口的食物,好讓范倫不必再吃獄中食物,助他早日身體康復。
范倫愈來愈樂於聽莫尼卡講故事,慢慢地,莫尼卡愛上了范倫,活成了他最後一個故事裡的蜘蛛女。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熱帶海島上,住著一個奇怪的女子。她身穿黑色緊身長禮服,被困在從她身上長出來的一張巨大蜘蛛網裡。有一天,一名海難未死的男子漂浮到了沙灘上。蜘蛛女救他、餵他,幫他治療,用愛滋養他。當他蘇醒過來的時候,凝視著蜘蛛女,看見了一滴眼淚,一滴完美的眼淚。”
范倫曾直斥莫尼卡活在電影幻像裡,但電影故事中的芮妮、蜘蛛女,和范倫深愛的女友瑪塔,皆為同一演員。在范倫昏迷不醒,身心亟需安慰時,他想的就是瑪塔,而非革命伴侶麗地亞。瑪塔出身資產階級,美貌才華金錢學識俱有;麗地亞出身低微,連字都歪歪扭扭寫不好。莫尼卡說故事,觀眾看到的芮妮和蜘蛛女,卻是范倫的想像。原本一付革命志士情懷,滿腦子鬥爭的范倫其實和莫尼卡一樣,面對現實的殘酷不仁,不得不躲進如夢似幻的電影世界裡,一步步掉進了蜘蛛女莫尼卡的誘惑。這,不是沉淪,而是體現了人處困境時最真實的掙扎反應。
“她為什麼流眼淚?”范倫問。
“為什麼你總是問為什麼?”
“因為,我愛上了你。”莫尼卡無限悲傷地說。
《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泉水乾枯,魚兒如處陸地般地相互幫助,彼此以呼出的氣、吐出的沫溼潤對方。
莫尼卡向范倫坦誠了他的愛,范倫安慰他並與他有了一夜之歡。歡愛時,莫尼卡感激范倫的心存仁善,范倫卻說真正仁慈之人是莫尼卡。
蜘蛛女為什麼流眼淚?躺在沙灘上被救醒的男子一睜開眼,看到了蜘蛛女的眼淚;如同《美人魚》裡的王子,愛上了睜開眼後第一眼看見的女人。美人魚救了王子卻口不能語,王子無從得知。范倫腦海裡看到的蜘蛛女是瑪塔,愛的也是瑪塔。蜘蛛女莫尼卡,唯有眼淚掉。莫尼卡愛上范倫,因為溫柔、因為了解、因為善良。范倫與莫尼卡一夜之歡,出於感激、出於慈悲。
范倫自然不明白蜘蛛女那滴眼淚的含義,但莫尼卡懂得。長在蜘蛛女身上的蜘蛛網,是社會的輕視排擠冷落壓迫,也是莫尼卡的自我禁錮。多年來他尋尋覓覓、跌跌撞撞,一直以為唯有找到一個真正的男人,找到愛,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何謂真正的男人?”范倫問。
“謙虛,彬彬有禮,懂得尊重。”莫尼卡說道。
他曾愛上一個男人,一個英俊好看、眼神憂鬱的直男格布烈。莫尼卡以他的真誠和良善,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讓他放下心防做朋友,但僅止於朋友。格布烈儀表堂堂,卻只能在三流餐館當侍應生。莫尼卡看不過去,想借錢給他助他到大飯店謀職,格布烈卻不願受餽於莫尼卡,莫尼卡失落又失望。在愛情的道路上,溫柔善良的莫尼卡初心不變,總是不吝於付出。對格布烈如是,對范倫亦然。
但莫尼卡,仍然沒有找到他渴望的愛、渴望的救贖。
莫尼卡假釋出獄那天,范倫請求幫他給組織傳口信,莫尼卡拒絕了。因他厭惡政治,更不想捲入革命。范倫尊重他,臨別時卻語殷殷地對莫尼卡說,
“答應我,再也不讓任何人羞辱你。你會讓他們尊重你,不再讓他們剥削你,沒有人有權利剝削任何人。”
在這一剎那間,莫尼卡終於找到了他心目中真正的男人。范倫給的不是狹隘定義的愛,但范倫愛他尊重他。這份愛與尊重,讓莫尼卡掙脫舊我的禁錮與束縛,燃起了一個新的自我。雖然明知有生命危險之虞,他毅然轉念答應幫范倫傳口信。依依不捨地對睡夢中的媽媽道別時,莫尼卡要媽媽不要傷悲,“我相信您能了解,是時候讓我自己照顧自己了。”
莫尼卡踏上了不歸路,不是出於情愛,更與革命、組織無關,而是心甘情願以生命和鮮血,完成對新生自我的一種實踐,對自我尊嚴的一種肯定。
傳口信任務失敗後,范倫被一陣嚴刑烤打,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狀態下,夢到瑪塔帶著他逃離監獄,他記掛著莫尼卡,但瑪塔拉著他飛奔而去。他們來到一片沙灘上,范倫深情款款地向瑪塔表白他的深情愛意,“我從未和你說過,因為我害怕失去你。”他們登上小船,幸福地划向一望無際的海水正藍。
莫尼卡說的故事也許虛幻,那范倫的革命與組織呢?莫尼卡被革命組織槍殺而死,范倫不見容於國家政權。
到頭來,或許一切皆縹緲,感動人心的,唯愛與尊重。
到頭來,或許一切皆縹緲,感動人心的,唯愛與尊重。
到頭來,或許一切皆縹緲,感動人心的,唯愛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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