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收了徐家兄弟十萬兩銀子,不久在府裡布置起來,正式禮聘顧貞觀為西席,明面上督促成德應付來年三月殿試,但顧貞觀心裡有數,他不過一介舉子,成德卻早在會試杏榜上名列前茅,要論經史工夫,恐怕他還及不上,也不知道明珠存的什麼心思。他滿腹狐疑過到除夕之前,明珠府管家忽然黃昏時刻上門,說在後花園擺下雅宴,成德交代管家親自來請。顧貞觀聽說,忙忙梳洗整頓,跟著管家一逕入了後園。
年下隆冬時分,明府後園已成一片晶瑩剔透琉璃世界,天色尚未全暗,松林小徑沿途掛滿紅綠燈籠,冰天雪地裡一派溫暖富貴氣象。不久管家領路進了一片梅林,枝頭朵朵淡色蠟梅,彷彿滿天星火,林中一幢鮮亮二層屋宇燈火通明,裡頭影影綽綽,兼有人聲笑語,顧貞觀在明珠府住了將近一年,卻沒見過如此迷離景致,不免心下讚嘆,甚且有些發怔,正呆著看景,管家上前在門口通報,那亮紅色屋子大門便開了,成德滿面笑容,親自迎將出來,說道:「梁汾總算到了,快裡頭請。」
顧貞觀跟著入內,見屋中擺著幾副講究桌椅,俱都酒菜豐盛,坐在上首的赫然便是明珠,他連忙要上前施禮,明珠卻起身攔住,遞來一個滿上酒杯,拉他到另一桌前,指著後頭一個文質彬彬中年人道:「給你介紹,這位是春坊左贊善徐原一徐大人。」
顧貞觀是江南人,知道同樣江南出身的徐乾學大名,不及放下酒杯便忙著拱手道:「顧貞觀見過徐大人。」
徐乾學不認得顧貞觀,也不曉得他已在此住了一年,聽他自通名姓,想起此人文名,連忙和旁邊另兩桌人一同端酒起身,笑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不想竟在明中堂府上得見,萬分幸會。」
隨徐乾學起身的也是兩個中年人,其中一人頷下蓄著短鬚,另一人卻是白面書生模樣,因徐乾學不曾介紹,顧貞觀不免有些發怔,成德便在旁笑道:「這位是國子監祭酒徐公肅大人,這位是他們么弟,翰林院編修徐彥和大人。」
顧貞觀不料園中雅宴邀集崑山三徐,連忙舉杯道:「不才無錫顧貞觀,在三位大人跟前失禮了,一杯水酒聊表敬意。」
那留著短鬚的是徐家二弟徐元文,順治十六年皇帝御筆欽點的佳狀元,如今任國子監祭酒,也聽聞過顧貞觀文名,見明珠父子與他說話熟稔,猜他大約在這府裡做了清客,便敬酒道:「顧兄客氣了。雖說你在官場上時運不濟,論官品或者略遜我們,可你文名了得,在座都及你不上。」
顧貞觀見國子監祭酒如此客氣,連忙又斟酒相敬,說道:「顧貞觀豈敢?詞賦小道也。」
待眾人都互相敬過一巡酒,成德拉著顧貞觀坐到一旁,明珠便對徐家三兄弟笑道:「趁著年下擺個小宴,一則自己人清靜中圖熱鬧,再則也與各位商量,看何時動工為好。」
成德向顧貞觀解釋道:「他們三兄弟大才,打算編一套書,收錄歷朝歷代經解,承蒙不棄,將我也網羅在內。我才學不足,卻有這麼一個藏書閣,可充作編輯之處,又因阿瑪聘你為府中西席,我便擅作主張,邀你一併來了。」
徐家三兄弟都知道顧貞觀詩詞出色,經書上頭卻是尋常,否則也不至於科場中一籌莫展,成德卻說明珠聘他為西席,還要延攬他一併編書,都猜不中究竟怎麼回事,只好附和舉杯敬酒,說道:「有梁汾相助,自然如虎添翼。」
明珠見三徐隨口敷衍,便微笑道:「梁汾科舉場中時運不濟,聖賢書可沒有少讀,你們三兄弟若知道他怎生為吳漢槎奔走,恐怕要為沒有早伸援手跌足嘆息。」
成德見明珠發了話,恰好有家人端來一個竹葉紋青花酒壺,上頭覆著明黃緞子,是康熙御賜玉泉酒,便親自持壺給眾人斟酒,一邊將顧貞觀為吳兆騫設法之事說了。徐元文是國子監祭酒,執掌大學教法,品級雖不若清貴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到底也是文壇領袖,對顧貞觀吳兆騫之事略有耳聞,一經提醒,已是明白過來,大約明珠父子應允出手相助,趁著如今自家兄弟有事相求,一舉又拖三人下水,既然無論如何抽身不得,便持酒杯在手,大方笑道:「梁汾這等節操,教人好生欽敬,我兄弟不才,但有用場,還盼梁汾不嫌棄。」
徐元文一開口,徐乾學和徐秉義也隨聲附和,顧貞觀不料才見崑山三徐,轉眼便得他們慨然允諾,只覺身在夢中,大喜之餘,有人遞酒過來便飲,筵席才半已有些暈頭轉向,便藉口如廁,從屋子後門出去,想藉冰天雪地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