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 I.初試啼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頂著黑色短髮與泛著淚光的墨藍雙瞳，身形瘦小、畏畏縮縮的新生拼命朝著面前的人道歉。這已經是入學以來三小時內不曉得第幾次的道歉了。索羅此刻正在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一年級教職員辦公室內，縮著脖子等待頭纏繃帶、剛遭逢不幸的魔法史老師發落。

　　座位上貼了專任科目為魔法史、因為不曉得索羅的體質而意外遭逢不幸的教師，在稍早去宿舍確認新生是否已經抵達學園時，敲了索羅這間宿舍的房門。聽見有訪客的索羅嚇了一大跳──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幾乎是反射性地彈起身子想去鎖門──就在碰上門那刻，門板逕自脫離應在的位置朝門外的老師砸去。

　　這就是索羅被帶往教職員辦公室的理由。

　　「你沒放出魔法就這樣，放出來還得了？」雙手交叉於胸前的魔法史老師緊盯著索羅，視線銳利的像是能在人身上鑽洞。「真是，還好不嚴重，不然就得去醫療中心了，那你可是會被處分的啊。」

　　「對不起。」和老師維持了安全距離，索羅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老師話中的含意，只能一面啜泣一面道歉──和意願無關，這個恍如被詛咒的體質，跟每個初次見面的人都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和驚嚇。

　　雖然同樣是這個學園的人，卻非所有人都能夠躲過災難，這一點深深刻印到了索羅的腦中。或許能躲開的人才真的是特例。

　　「你別老是哭，搞得像我在欺負學生一樣。」推了推已經有半邊破損的銀絲邊眼鏡，魔法史老師隨意地擺擺手。「好啦，既然知道不是故意放魔法就沒事，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七點要在學生餐廳舉行迎新典禮，記得穿上學院服──回宿舍後和你的室友莫葉也說一聲。」

　　彷彿見怪不怪，包容力極強的老師就這樣簡單地把索羅請出辦公室，連責罵都沒有，令索羅頗感意外。根據以往的經驗，即使再怎樣強調不是故意的、再怎樣努力解釋道歉，老師們也不會接受這種說法──不幸體質這種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

　　讓人不幸的體質，一直是只有母親和自己才能夠完全理解和相信的，對其他人而言這只是一種藉口。像這樣客觀地相信索羅的話並且放走這個肇事者的老師，還是第一次遇見。況且，這個老師剛才也很自然地說了「魔法」一詞。

　　假如真的存在，這個讓人不幸的體質也可能是種魔法嗎？

　　『那裡曾經充滿這世界上所有的神祕──對人類、妖精、精靈和更多生物種都有幫助的神祕力量，被稱之為魔法。然而基於某些原因，這份恩賜的神祕力量成為傳說，消失在時間與世界的洪流之中。』

　　索羅清楚記得最喜歡的那本書裡提過這件事。神秘力量既然已經消失，那就代表不存在──但這樣就和現況不相符了。魔法學園的存在，不就證明這間學校是擁有這份神祕的嗎？這一切實在令人費解，索羅搖搖頭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書上所寫的那些內容暫時先忘記吧。眼前才是真實的世界，首先得找到回宿舍的路，而且還有被老師交代的任務……重新打起精神，索羅抬起臉確認四周沒有路人，便往記憶中應該是宿舍的方向走。

　　然而，不出十秒，索羅就發現了。

　　這裡的路自己一條也不認識。

　　剛才一路上都低著頭由魔法史教師帶路，唯一有印象的只有大理石做的光滑地板……這下糟了，繼續晃悠只會讓更多人受害，偏偏靠自己的力量又回不去宿舍，再說，回去宿舍後可能還會被莫葉責怪或討厭，光想到這就開心不起來。雖然已經習慣被討厭，還是沒辦法一笑置之或不去在意，何況對方還是宿舍室友，不曉得要住在同一間房間裡多久……

　　抱持悲觀的想法，索羅不安地左顧右盼試圖找尋提示──就在這時，索羅發現不遠處的圓形廊柱旁，擺著一塊疑似告示牌的物品。想著也許是地圖，索羅朝那塊牌子靠過去。是木板做成的告示牌，上面的字體非常豪邁，難以辨認究竟寫著什麼。但除了字以外，上面還畫了一個指示方向的箭頭……

　　上臂突然被誰一把抓住用力提起──完蛋，要發生意外了！血液頓時往上衝，索羅僵硬地回過頭去。後頭攙著自己的，是個綁著卡其色超長馬尾的黑袍少女。她揚起不懷好意的嘴角嘿嘿一笑，轉頭就拖著索羅往某個方向去──奇怪的意外頓時發生，簡直像是所有不幸都找上這名少女般，舉凡行李、牆壁、鳥糞、陷落的地面等等，針對卡其色長馬尾少女的災難大連發，卻全部被這名少女用防禦魔法擋下了。

　　被強硬拖著的索羅看傻了眼。跟魔法史老師的慘狀不同，這名看起來只比自己大一點的少女，是有意識到這體質的危險、並且確實做好防護的……不過她要把自己帶去哪裡，實在沒個底。盯著少女後腦杓左右晃動的卡其色馬尾，索羅發現少女踩的步伐堅定且筆直的方向盡頭，有一群裝扮特殊的人。

　　每個人都是一身貌似輕甲的行頭、有些人腰間還配有歐洲長劍。這麼大陣仗簡直像要出征，但是跟士兵不同的是，多數人身上配戴的東西並不是長劍，而是一根二十多公分的細長棒子。

　　「喂──我又找到最後一個了！」少女爽朗地朝那群裝扮明顯不太對勁的人大喊，其中有人用同樣爽朗的語氣回應了她：「不會等下又逃跑了嗎──」

　　意識到少女要把自己拖進人群中，可能會造成更多不幸，索羅內心立即暗叫不妙，表情驟變、艱難地掙扎起來。然而，被拎著上臂倒著走一定程度上令人掙脫困難，少女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方式讓人想掙脫也掙不開，這也是魔法嗎？

　　「用不著那麼害怕，不過是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魔法騎士而已嘛。」注意到想脱逃的索羅，少女回過頭衝著索羅給了一個笑容、以愉快的語調安慰著──即使在索羅聽來那一點也不像安慰，但確實掙扎不開的關係，索羅決定等這名少女放手後就馬上逃走，於是稍微安份下來。

　　魔法騎士……雖然很失禮，但聽起來就像是專門要去戰鬥打架、表面光鮮亮麗實際上卻是暴力嚇人的某種集團。身材瘦小也沒多少肌肉的自己怎麼會被找上？還在疑惑著，或許認為已經安撫完畢，少女很快轉頭朝同伴的方向。

　　「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全體魔法騎士，我以第六班班長之名起誓，聽好──」少女的嗓音清亮，以非常適合下命令的音量高喊。大概是要回答那群騎士剛才會不會逃跑的那個問題吧？索羅不安地看了少女一眼。以回答問題而言，她用的開場白實在太過正式，難道這個人真正的個性是這樣嗎？那麼她會回答「不會了」、「絕對不讓這個人逃走」或是更慎重的？然而，跟想像不同，接下來少女脫口而出的話大大超出索羅的意料外。

　　「全體各自展開自己最強的防禦魔法！現在立刻馬上！」

　　不僅是索羅，少女的同伴所有人也都因為她的發言而楞住。然而，沒有人懷疑這名第六班班長說的話，不出五秒，每個人都採取了行動。少女見狀才滿意地拖著索羅站到魔法騎士團眾人面前──於是無法解釋的意外頻頻發生，舉凡地層下陷天降閃電或是莫名只有這一區在下雷雨一類，恍如這群人全被詛咒──如果不是有防禦魔法，恐怕已經有不少人受傷。

　　即使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真正面對的時候，索羅仍不由得縮起身子。如果沒有站在這地方而是順利躲回宿舍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會讓很多人感到困擾的奇怪意外。只想找個藉口趕緊離開，索羅悄悄地抬頭看看面前的一群魔法騎士。拜少女拖自己過來之賜，魔法騎士團的所有人從這位置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不管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算上去也才二十幾人。總共列成六列、一列五人的整齊隊伍──除了最後一排少了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依照剛才她的開場白來看，少女的位置應該就是在最後一排的第一個。然而，面對這種不尋常的狀況，這位少女依然沒有放手的打算。何等的堅毅不屈。

　　「很好。」擺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情，少女終於放開了索羅。「過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不明究理被拖著走、現在還要報上姓名讓他們記住會活動的衰神嗎？索羅低下頭去，縮成一團的身子發起抖來。被知道名字、被知道自己很奇怪，肯定會被討厭的吧。說不准還會被趕走，或是因為害人受傷──比如從二樓摔下去的莫葉那樣，更糟的狀況也可能被學校判定過於危險而勒令退學。

　　不過……像自己這種人本來就不可能跟大家好好相處的，現在還怕什麼呢。

　　鼻頭感到酸楚，索羅自暴自棄地呢喃了自己的名字音節作為回答──得來的是現場一陣靜默。

　　難道自己已經惡名昭彰到這種程度了？

　　重新抬起頭，少女對上了索羅的眼神。「嗯？你剛才有說話嗎？」

　　聽見問句後才意識到是自己說話太過小聲，索羅用力搖頭，重新用稍微大一點的音量說出了索羅一名。

　　「索羅……奇怪，我記得二年級的學生裡面沒有叫做這個名字的啊。」少女眨眨眼，從頭到腳打量了索羅好幾次，像是確認著什麼。「你是幾年級的？」

　　幾年級這個問法，就和平時的學校一樣，沒問題的。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但是聲音太小，沒準要說第二次，那不如用比的快──低著頭，索羅伸出食指。

　　「一年級？喂喂沒搞錯吧？」看見索羅的回答，其他站在原地的魔法騎士團團員中，其中一名朝著少女笑喊：「一年級的還不能加入，怎麼用？」

　　「那種事情還不簡單──確定不會跑掉的話，申請成為見習生就好了啊！」幾乎是即刻回答，少女以充滿笑意的語氣將視線投向方才發言的一位魔法騎士。「有什麼問題嗎？」

　　意識到一年級的魔法騎士似乎是非正規的形式、加上自己在的話一定會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索羅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看看一群全力展開防禦的騎士們，正想說出「我不加入」前，少女便回過頭來。「你就先當見習生吧──這一期人數實在不夠了，不得已只好讓一年級生提早加入，我會幫你向校長那邊解釋的，不用擔心！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

　　完全沒有反駁或是提出意見的機會，索羅就這麼被迫聽少女說下去。「洛德──就這樣叫我吧！」笑瞇瞇地讓索羅喚她為洛德的少女，用另外一隻沒有搭在索羅身上過的手撥動了一下那頭卡其長馬尾。「雖然是男生的名字，但是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這意思簡直像她擁有兩個名字。還來不及說出感想，索羅正要脫口而出的話再度被其他騎士截斷。

　　「就算是見習生，校規早就規定『以防萬一，一年級生不得擁有自己的魔杖』，這樣要怎麼見習？」

　　「那種小事無所謂啦！」同樣是即刻回答，洛德擺擺手。「今天晚餐前填完申請表就好，雖然很麻煩沒錯，不過一份的話審核很快就會批准了。」

　　不行了。

　　根本就是被牽著鼻子走。

　　索羅低下頭去，暗自做個深呼吸。「我──」不能參加。會給大家添很多很多麻煩。這種體質根本不可能正常和別人相處……

　　糟糕。說不出口。

　　肯定會被當成瘟神。

　　會被討厭，然後狠狠地被拋棄。

　　那不就和以前完全一樣──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它再次發生。但是，必須在有更多受害者、或是被討厭之前先離開比較好──

　　「很緊張嗎？也對啦。」完全搞錯索羅想說什麼的洛德只是輕輕一笑。「一年級才剛報到，魔法也不熟練……放心，大家都會教你的！來，這個給你！」從黑袍的寬大袍袖內摸出一塊祖母綠寶石，還用紅繩綁著做成項鍊，其散發的柔和光芒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記得隨身攜帶，這是很重要的東西。」洛德一面解說，一面把項鍊交到索羅手上。

　　「先回去換學院服吧。今天晚上的迎新會過後留在位置上等我，我會再詳細解說魔法騎士團、還有你的第一份工作！」衝擊的事實在取過項鍊的同時一同接收。明明沒有答應卻被迫變成騎士團的一員、而且還說今天晚上就有騎士團的工作──大概已經說完話的洛德學姊，早就離開身邊回去指揮魔法騎士團，不再看這邊。

　　連抗議的選擇也沒給，這位學姊真的是任性又不聽別人說話到了一個極點。

　　但是，沒有表達出拒絕的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

　　錯失這次機會後，接到第一份工作前再不說恐怕就來不及了……乾脆趁今天晚上迎新會結束後，把項鍊還給洛德學姊，再鄭重地告訴她不打算參加吧。

　　在那之前，先照老師和洛德說的，得回去宿舍換衣服、還有把迎新會的事情通知莫葉那位室友。魔法騎士團的事情就先放到一邊好了。

　　怯怯地看了看魔法騎士團的方向，確認洛德等人已經沒有人在看這邊後，索羅才返身往剛剛洛德拖自己過來的方向緩緩前進。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