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基礎魔法

　　對魔法一竅不通、或者已經聽說過的亞薩奇爾魔法學院新生，入學安排的第一堂課便是魔法史。比起先學習使用，這所學校更加注重解釋魔法的來源──與校長演說的內容相應，魔法是為了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和繁榮才衍生的能力。更多的內容，則是有關於族群的演變；就像晚上的世界史節目一般，就算是在被稱作『原世界』這個擁有魔法的世界，現今人類的數量還是佔大多數。假如用新世界的方式作聯想，魔法就像已經成為眾人生活一部分的網際網路。

　　「所以了，最早創立教人如何使用魔法的，就是在座各位就讀的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台上正在講課給大家聽的，正是報到日當天便遭遇索羅那不幸體質所釀的意外的老師。頭上的繃帶在燈光照耀下顯得特別醒目，導致坐在最後一排的索羅完全不敢正眼和魔法史老師對上視線。「從各族群都會就讀魔法學園到現在人類的數量遠遠超過其他種族，各校都是差不多的情況。族群之間的爭執時常會發生，不過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倒是什麼族群都收，也鮮少聽到霸凌事件。」句內能聽出老師對於歷史最悠久的魔法學園相當驕傲，索羅再次體認到母親推薦的學校跟一般學校有多麼不同。

　　為時兩個鐘頭的課堂與課堂之間與新世界相同，有短暫休息。趁著移動到下一個教室的空檔，索羅告訴了莫葉自己已經把校本部的地圖背起來一事。「這樣啊。」走在前面的莫葉隨口應和，小心保持一公尺的距離。「我是開學前有來探查過才知道怎麼走。」

　　「開學前……」復誦這句關鍵詞，索羅以偏頭表示疑惑。

　　「嗯，校本部部分重建。」基於這個原因才跑來熟悉學校環境，沒想到報到日當天就為了把後面那個室友撿回去而讓這份先見之明派上用場。

　　「重建……」還沒有說出後面的句子，莫葉就先回應了索羅可能的提問。

　　「原因不明，只說了是有人使用魔法不小心暴走。」就算沒有回頭他也能想像得出索羅一臉吃驚。「我去現場也看不出什麼，大概是意外吧。」「嗯……」沒有底氣的應和八成是因為受到驚嚇。擅自認定這點，莫葉繼續往前。

　　很快的，各種課程都是第一次接觸的索羅，忙著吸取新知以及記住班上同學，不記得名字只認得臉、手忙腳亂的任時間來到開學日的最後兩堂課。結束後就要去中庭開始魔法騎士團的活動……一邊複習行程，索羅一面聽走在前面三三兩兩的同學們閒聊。這堂課要說與其他課程有哪裡不同，便是座位的安排已經事先公佈在黑板上──索羅從魚貫進入教室的同學們口中聽說，這堂基礎魔法是魔法學院與鍊金術學院的共同課程、座位也是由老師指定──還是兩間學院的人交叉著並排坐在一起。而且總共六十個座位，卻只有一長條的安排，教室的寬度也足以容納這六十個座位一排橫放、游刃有餘。這也是利用魔法創造出的空間嗎？抱持這樣的疑問，索羅對於座位靠得相當近一點也很不安。

　　「你是右邊數來第四張。」指著黑板數算的莫葉提醒身旁一公尺外的索羅該坐哪裡後，往下繼續點十幾張後才看見自己的名字。「第二十八張……旁邊是鍊金術學院的？」

　　「莫葉……」親眼見識過莫葉是如何與楚彬起衝突的，索羅呼喚他的語調滿溢擔憂。被索羅可憐兮兮的表情弄得也有些彆扭，莫葉別過臉去。

　　「知道啦，他們沒幹嘛我就不會動手的。」頭也沒回走向這堂課的老師安排的座位，莫葉抓了下後腦的俐落短髮──天知道昨天才出那樣的事兒，讓他對必須假裝成好學生一點有多焦躁。

　　坐定位置後，莫葉才注意到自己右邊已經有位黑袍生坐在那裡。根據黑板上的註記，她是位名為安蒂妮的同學。莫葉對她有些印象──偏藍的綠髮看似不像人類、五官清秀，是走在路上擦身而過就會忘記的長相。他記得這位同學在自介時，也挺沈默寡言的。在他左邊的是鍊金術學院的男學生，名字他根本懶得管。對莫葉而言，只要知道左邊那傢伙是紫袍的就夠了。

　　一陣騷動引起他的注意。

　　以索羅為中心，兩旁的學生不是椅子解體就是桌子粉碎。莫葉不用一秒就猜出那是因為座位距離索羅太近的緣故。但是這樣下去不要說索羅了，那位室友附近的同學們根本都沒有辦法正常上課。他正想開口建議，索羅已經一臉不安地把座位往後挪了一些，騷動也隨之平息；雖然多數人是抱持不悅以及懷疑索羅故意放魔法整人的態度，但這些猜忌都在老師進入教室的那刻暫時停止。

　　這堂課的教師是滿頭白髮戴了頂墨綠色扁帽、身著銀灰色長袍的白鬚長者，也是索羅入學以來看見年齡最大的老師。沒想到這把年紀還沒有退休，應該是名熱愛學生或是教導他人的老師吧？怯怯地看了看緩緩走向教室中心的年邁師長，索羅暗自希望老師不要注意到挪了位子的自己。

　　「如各位所見，這是為了令同學們增進感情、互相學習而編排的座位……那位同學，為何要往後移動呢？」連自我介紹都還沒開始，年邁的老師就率先操著菸嗓朝索羅開了口。倒抽一口氣，索羅嚇得起立。

　　「對、對不起……」縮著肩膀等待挨罵，索羅怕得不敢抬頭。然而，迎接索羅的不是斥責或是說教，而是冗長的沈默。這讓索羅不由得看向講台的老師──越發瞠圓的雙眼、半張著口似是無法言語的老者像花掉半輩子的力氣才邁開腳步往這邊來──

　　「您、是……」老人口吐的、不合時宜的敬稱，讓索羅的大腦陷入一片空白。無法理解老師的話中含意、也無法作出反應，只能一面搖頭、一面眼睜睜看著老師走向這裡。年邁的長者正要開口再說一句，天花板上懸吊的風扇便自由落體般不偏不倚的砸下──

　　充斥耳邊的尖叫聲以及混亂的空氣讓索羅幾乎無法維持呼吸。面前的人會倒下毫無疑問是自己的緣故、那份會招來不幸的體質，讓還在運轉的風扇墜落並絞向老師……老師倒地不起的模樣，使索羅手腳發軟──老師會死、會因為自己這種不幸體質而死、才開學第一天就──「索羅！」

　　開口喊著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熟悉，失去支撐身體力氣、癱坐在地的索羅總算能抬起頭。是一臉凝重、混著擔心從位上站起的莫葉。雖然想回答他，索羅卻察覺到自己竟發不出聲音，嘴唇在顫抖、胸腔起伏的劇烈卻幾乎吸不到空氣、除了嗚咽以外什麼也做不了。認為自己剛殺了一個人的事實衝擊著腦袋，奪眶而出的淚水說明了索羅有多麼恐懼。

　　「魔法學院的都這麼沒用，老師昏倒了只會哭啊？」帶著惡意的譏笑出自站起的莫葉身後那名紫袍生，他不可一世的模樣都還沒擺出、莫葉就一個箭步抓上他的衣領，狠狠地摜上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給我閉嘴！」焦躁與憤怒不斷啃食莫葉的理智，最終在他旁邊座位的鍊金術學院的倒楣鬼開啟嘲諷時關上了理智的開關。但被打倒的紫袍生也不甘示弱，大喝一聲便起身反擊，兩人立刻扭打成一團、教室內呈現亂七八糟的荒唐狀態。

　　事情的進展太快了。放聲尖叫的索羅腦袋一片空白──索羅只記得自己大喊了莫葉的名字，看著一群紫袍生前去助拳要圍攻莫葉、但被莫葉躲過了攻擊。在那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紫袍生轉向自己、嚷嚷著什麼、數人一齊衝過來……在那之後就沒有印象了。

　　等到同學們能夠重新判斷四周情勢時，已經是衝向索羅的數名紫袍生都因為一公尺魔咒而摔飛或是受傷倒地之後。這是何等讓人說不出話的發展。

　　「喂！你沒事吧？」伸手在索羅面前晃了晃，蹲踞在索羅面前一公尺處、毫髮無傷的莫葉一臉氣急敗壞。剛才跟那群紫袍生起衝突前，索羅的眼神就已經空洞的好像以為自己失手殺人了一樣。老師一看就是還有氣息的，而且根本連出血都沒有，更別談基礎魔法中的基礎是防禦魔法──老師應該只是因為衝擊暫時昏迷而已，他能肯定剛才靠近索羅的老師身軀還是溫暖的。但狀況不太妙，索羅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剛才發出一聲「不要」的尖叫之後神情便一直如此呆滯，好像魂魄已經不在教室裡面；昨天這室友才看了充滿血腥的原世界歷史而昏倒、今天又發生這種魔咒發作的事情而崩潰，莫葉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受到什麼詛咒了。

　　還在思索怎麼辦，另一名黑袍生靠了過來──是他座位旁邊的安蒂妮。「以余之手為介……」她手上拿著不知道哪來的魔杖，面無表情地呢喃極為簡短的咒文。「癒。」若有似無的聲音剛落、溫和的光芒便從魔杖尖端冒出，泡泡般輕盈且具有透明感，包覆住了倒地的老師與摔飛出去的同學們──以及一臉無神的索羅。

　　幾乎是同時，老師、紫袍生與索羅都有了動靜。年邁的教師沈默著把風扇挪開、用魔法復原，並開口呼喚紫袍生、莫葉與安蒂妮等人回到位子上，沒有再要求索羅把位子移回原處。約莫是嚐到的苦頭讓他決定做出這個明智的選擇、連莫葉製造騷動打架一事都沒有追究。紫袍生們則是身上所有的傷痕都消失，彷彿剛才的衝突都是幻覺一場。雖然他們各個與莫葉怒目相對，卻礙於老師還在場而敢怒不敢言。至於一臉呆滯的索羅，則是眨了眨眼後回神把臉上的眼淚鼻涕都擦掉，也有力氣從地上爬起來了。

　　目睹一切的莫葉收斂起脾氣，安靜地打量著坐在右邊的同班同學。還沒有學習怎麼做就已經能夠使用魔法的人並不少，但她所唸的咒文、以及治癒的範圍卻不是常見的類型。

　　不過這件事情，老師開始講課後就被莫葉拋到腦後去了。

　　「魔法之中基礎的基礎是防禦──為何有很多人會這麼認為，那是因為過去幾十年來，魔法經常用於戰爭上。為了保命、延續種族後代，不得不用這樣的教法，各位現在才得以坐在這裡。」安靜沈穩的低啞嗓音，就是年邁教師的特色。「根據老夫的研究，鍊金術以及魔法可說有同樣的起源……」他的教學風格偏重以理論為根據，對需要求數據的鍊金術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教學方式、也對完全是門外漢的索羅來說格外親切。知道這些就能夠更加靠近解決身上這個可怕體質的答案，說什麼都要弄懂才行。

　　魔法與鍊金術之所以相似，是因為本質都是轉換。台上的年邁教師──卓根在黑板上替大家分別寫了魔法跟鍊金術的差異性：雖然魔法跟鍊金術都必須由相同性質的東西轉換，魔法的轉換方式卻相對寬鬆。而即使同樣是用轉換，兩種方式製造出來的成品，精密的程度也會有所差距。因為轉換的公式與演算方法不同、加上魔法的泛用性比鍊金術高，因此會選擇就讀鍊金術學院的通常是名門出身、或對鍊金術有非比尋常的濃厚興趣。

　　以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來比喻，索羅想，那聽起來像是攪拌器跟手桿麵團的差異。另外根據卓根老師所說，魔法跟鍊金術的系別名稱可以通用，已知的也已經超過上千種，在之後的教學課會幫大家分系別……索羅還記得，教學課就是洛德之前提過會跟師範學院的學長姐一起共同上的課。

　　第一次的基礎魔法，內容充實到還來不及全部記下來就放學了。非常準時讓大家下課的卓根在宣布放學時，開口要索羅留下來。班上的人大多很有默契的知道是怎麼回事，紫袍的幾個學生訕笑著走出教室、也有叫莫葉「給我記住」的；黑袍的同學們則是有些嘆氣、有些不以為意的離去。

　　莫葉對紫袍生的挑釁全然無視，他有可以勝過那些人的自信。跟著索羅一同留下，莫葉總覺得放著索羅一人說不定又會出什麼意外。這個人就算站著不動都會製造危險、更不用說是完全不知道這體質怎麼回事的人會有多困擾跟驚嚇。要是等等卓根想罵人，他打算出面幫忙解釋好省去不必要的誤會。

　　待同學們全數離開教室，卓根用魔法將門關上、甚至讓整個教室牆壁都蒙上了一層綠色光線勾勒出來的輪廓。意識到這是結界的莫葉三步併作兩步站到索羅跟老師的中間，形成三角形的對峙狀態──他有不好的預感。「你想做……」

　　「方才老夫一時激動，失禮了。您是索羅・普依路・奧塔閣下，對嗎？」卓根所展現出的恭謹態度以及敬稱，讓本來以為要進行避人耳目之戰或是說教的莫葉不由得住嘴。

　　身處中心的索羅瑟縮起肩膀、聲音雖細微卻因周遭太安靜而異常清晰。「嗯。我是……」卓根老師的聲音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這讓害老師出意外的索羅無法做出妥當的反應。加上莫葉的行動似乎在說有危險，就更令人不知所措了。得到答案的卓根，視線這才轉向莫葉。如炬般明亮的目光讓後者不由得僵硬了半晌。莫葉很清楚那是上過戰場的人會有的眼神，那對眸訴說著這人擁有包裹在這副年老身軀裡的堅定決心。接下來的發展更令莫葉吃驚──卓根打量他一會後，眼眶竟明顯濕潤起來。不僅如此，卓根甚至摘下了帽子，緩緩向遠比他年輕不知道多少的小伙子彎腰。

　　「那位大人就拜託您了。」擅自說出拜託之詞，卓根老師戴回軟帽、綠色輪廓的光結界也隨之褪去。他邁出有些顛巍的步伐走出教室，連一點說話的空間都沒給。

　　丈二金剛的兩名年輕人只能相覷一眼，最後一起走出教室。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