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東方朝陽隨身攜帶包袱中的帖子有興趣者除了剛剛已被解決自稱老子的大盜之外,另外一人卻是沈著氣直到入夜後方才動手,一身夜行衣蒙面準備甚事周全,老無雙躺在其中一間客房,閉目聆聽著那位夜行者的動靜。
只聽得那人身法極為輕盈,偷偷開了東方朝陽睡著的那房軒窗,又偷偷往裡頭吹了一管昏睡迷藥,繼又默默等了好一會聽見東方沉沉的呼吸吐氣聲後,方才安心進房去搜索枕下的包袱,夜行者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後,終於滿意地離去。
果然是半吊子。
老無雙白了白雙眼,翻了個身後睡去。她想要釣的不是這些個二百五,她真正的目標是白日裡頭那位始終隱身未出的高手。
她知道帖子裡頭的內容為何,一整個晚上在他房裡要趁東方朝陽不知不覺中將自己隨意亂寫的帖子替換進去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之事,這傻愣獃子似乎以為她是救命恩人,便不會做任何有害他之事,簡直像師父似地相信她,她實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好歹也生得一副冷心腸,怎曉得這位江湖小人物就沒長眼很是心寬。
可是這茫茫江湖世事難料,獃子為何就是這麼獃,這也不是老無雙一時半刻所能參悟透的。
不過今夜似乎可以好生安睡。
老無雙剛這麼一想,將全身周遭運勁通血,小周天尚未完成一輪,便聽得細微聲響在遠處互擊,她耐著性子完成一輪運勁後,吐氣收納施展飛燕之姿瞬間往發出聲響的那方遠處輕點而去。
無雙趕至時只見夜行者已不知生死倒臥在地,一位白衣飄飄的男子就著巨大明亮的一輪明月正在光下讀著帖子,從無雙這個角度看來,男子的側臉輪廓相當好看,可以想見這男子定是位美男子。
可惜的是,這位美男子便是她蹲在這鎮上等待的目標。
美男子雖沒有隸屬任何一個門派,但是根據老無教的情報收集所綜合得下來的結論,他是江湖上排名第五的高手,據說也是位調琴聖手,姓琴單名為聖,人如其名相得益彰。
「姑娘深夜在此有何指教?」白衣翩翩琴聖轉身面向她,一手捏著帖子將之收進廣袖中,兩手互相握靠著廣袖垂地,明月高掛,暗香浮動,美男子站在眼前,是個幽會的好場景。
「琴聖也對江湖事有興趣嗎?」老無雙冷冷一問。
「人在江湖,如何能對江湖事不感興趣?姑娘莫不是也對這帖子有興趣吧?」琴聖默默立在月光下,髮髻上的髮帶隨著夜風緩緩飄著。
老無雙冷冷哼了一聲。帖子是她換過的餌,好容易終於把大魚給釣了出來,今夜便是一個絕佳時機,她得好好把握住。
「本姑娘對帖子沒興趣,琴聖功夫名滿江湖,高手榜列位第五,本姑娘初入江湖想攥點名聲,還望琴聖能賜教。」老無雙既然武功高絕,在祈老山上便已多年未得對手,此番浪跡江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挑戰各路高手,她將目標設定在前五名高手,琴聖的蹤跡最好掌握,一年中固定有一個月會在這小鎮上待上一段日子,她在此守株待兔了幾日皆未曾見過此人的蹤跡,沒想到白日裡因爲東方朝陽入住他現了身,夜晚便隨即出手搶奪盟主帖子,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既下戰帖,姑娘還不報上名來?」喜穿白衣者大多都自認瀟灑,琴聖當然也不例外,加上他擁有一副好皮囊更形出色,難得的是他不會倚仗外貌口出無禮,人家姑娘乖乖上門來討教,他便依著江湖規矩辦事,先問下對方的身家姓名,還丰采如玉地向眼前這位美麗的小姑娘拱了拱手。
她稍稍頓了一下,亦拱手坦言呈報自家門派姓名:「老無教老無雙,請賜教。」
琴聖聽見她自報身家,眼睛裡深深亮了一頭,可卻沒有多加詢問,只淡淡一問:「要怎麼打?無雙姑娘可有要求?」
「沒有要求,琴聖有何要求?」
琴聖淡淡說:「那就以不傷性命為前提,盡量出招來吧。」
老無雙微微一征,道:「你知道老無教?」老無教向來教義便是不出手則以,既出手便得奪人性命,她此番下山動過手的皆已入墳塚,無ㄧ倖免。
「既然已達此排名此地位,琴某怎會對老無教不知呢?妳這番挑戰怕是要亂了江湖這十年來的排名吧⋯⋯」琴聖眼瞳裡頭似乎也閃著晶亮,一種好久沒有棋逢敵手的興奮一陣陣襲來。
「無雙此番並非來壞了江湖上的排名,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家為了想確認自己武功高下琢磨罷了,今日不管比試結果如何,天地之間只有你我兩人知道而已,」無雙閉了閉眼,緩緩感受著夜晚中黃沙揚起刮過臉頰的刺痛。「還有這一片黃沙見證⋯⋯望琴聖能傾儘所為,令得無雙大開眼界。」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睜眼同時也踢開了雙腳上穿著的桎梏,飛身如劍往琴聖直奔而去。
琴聖足蹬往後一閃,一拳一橫一劈掌一擋兩人傾刻間便過了十數招,拳腳之間以力為主,琴聖原以為能居於上風,然則無雙一介女流內力卻源源不絕,在每一個橫拍承接之時,琴聖都能感受到那雙白皙柔美的手後竟有深不可測的東西在支撐著,似吸引他的內力,復又將吸引的內力加諸於己身,他微微一驚,忍不防開口:「這是貴教的內功心法?」
老無教中人甚少在江湖出現,所以琴聖雖早已知這教派,卻未曾與之過招,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姑娘卻展現出這種上乘的內功心法,著實令他心遙神馳,忍不住暗暗叫好。
「不錯。」雖然通曉各種門派的武功是無雙一項天賦異稟,但是對戰江湖高手自然使得是自己最趁手的老無內力,她打三歲時便開始習練老無教上乘武功,當然沒有理由去使別家門派的招式。
「好內力!」即便是招招致命、招招來勁,琴聖在此刻還是忍不住讚道。
為了更進一步確定對方的內功高深,他暫時收了手,退至一旁微微一笑:「無雙姑娘,在下使得最趁手的武器是琴,姑娘可有閒情逸致聽我撫一曲?」
高手過招之際卻仍能從容退去,琴聖果然功力高強,見他收招,老無雙也默默收了勢,兩人相隔一段距離對視半响。
老無雙本就有此意,遂順水推舟:「江湖傳說調琴聖手ㄧ曲奪命,能聽得琴聖親手撫一曲,是無雙所願。」
調琴聖手能多年佔得高手榜第五名不落的由頭,此為其一也。榜上前四強高手皆能過得了他一曲彈奏,前三位甚至還能趁此發招制服琴聖,故調琴聖手也是高手榜裡的一個衡量人物,若然連此關都過不了,更休談挑戰另外四位高手了,不如趕緊回家洗洗睡罷。
琴聖以畢生最優雅的姿態獨自坐在一輪月白之下,細看他卻又隱隱浮於黃沙泥地之上,保持著衣裳不沾地的姿態,料想是琴聖這般高潔人物一身白衣玲瓏,怕黃沙滾上白色衣角,也怕是在顯擺功力,故意有此舉也不為過。
老無雙赤腳雙足自打一開始也未曾落地,此時有悠閒聽曲時刻,她相中了在三丈外一顆巨石,借風沙使力,眨眼便已跨腳安然落座石上,微微向琴聖瞧瞧,他也在同一刻將琴放於自己盤腿的雙膝上,正悠然自在地撥弄琴弦等待著無雙。
「姑娘可準備好了?」宮商角徵羽五音被他緩緩撥過一回合後,琴聖未抬頭悠悠地問著,這幅面容似乎是柔聲在問著他指下的弦。
老無雙坐在巨石上頭單手支頤,但覺得他這幅做派此前此後都未曾見過,相當無比新鮮,頗感興趣地問道:「你也準備好了?」
「隨時奉陪。」
「那麼無雙隨時候教。」
每年收到的挑戰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約莫一個月能遇上一位便要算多,這世上多數人知道輕重厲害,少部分的人不知輕重登門挑戰,死而不知其因,在琴聖列為高手頭年ㄊ尚有多數人來尋釁挑戰,後來他打得泛了,使出奪命絕技後不知死活者便頓時少很多,此後,他便一直以此絕技恭候著上門挑戰的諸位先賢後輩。
這位無雙姑娘,便是他這三個月的第一位挑戰者。
琴聖下了一音,指下便一曲哀傷憂愁緩緩流洩⋯⋯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別有憂愁暗處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此曲乃白居易的《琵琶行》,一曲完畢,只見老無雙面無她色,一樣是支著右腮眨著大眼盯著琴聖瞧,唯一有變化的只是她從左腮換到了右腮,如此而已。
琴聖原本就有料得這種結果,只是她完全未被他琴音中暗含的內力給震動,這一點的確讓他有些訝然。
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他這前浪已經被追過了,還兀自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還行。
江湖高手本來就多,隱於其中的多於已現,這位姑娘年紀還這般輕,造詣卻已高於他,這場戰下來他還有何顏面去挑戰江湖盟主之位?
琴聖嘆了一口氣,默默將袖中的帖子捻出來,揚了揚道:「看來姑娘應是對這有興趣吧?」
老無雙卻回答他,「那封是我隨手捏造的,」無視琴聖的驚訝便又徑自說:「前輩的琵琶行就這樣?」她根本未施展出力抵抗,本想有一番內力相比的激鬥,豈料誰知他根本沒盡全力,無雙不甚滿意地垂下手,不耐地揮揮道:「再彈一曲罷。」
她不耐揮手此舉甚是無禮,可琴聖卻毫不在意,只是灑脫一笑:「再彈一曲是無妨,可是不管彈奏多少曲子終究傷不了姑娘半分,如此姑娘也願再聽?」
「前輩務求盡力,別因無雙年紀輕便不往死裡下手,本姑娘說過了能聽琴聖一曲而死,雖死也無憾。」
她這番話說得更是無禮了,琴聖一愣,終於明白這位姑娘之所以上門挑戰根本是來尋死的,她想死在高手之下死得無憾,只可惜他沒這能耐折掉對方的性命,可又無法言明,只好淺淺一揮白皙修長的指琴音顫動:「無雙姑娘既然如此好樂,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