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房間內的床上,無助地望著窗外夜空的彎月,彎月被夜色薄雲遮擋而黯淡無光。在房內,數十罐啤酒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時間的時針緩慢推移至半夜兩點。
此時房外傳出腳步敏捷移動的音響,我望向窗外,一名吸血鬼獵人的身影正巧跳至眼前的屋頂上,長髮飄逸與瘦弱的身影使我一眼便認出了她--我的青梅竹馬「趙千境」。
此時我竟突然回想起一個月前,她全身赤裸、雙眼無神地躺在潔白的床上的畫面,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隨後又重重吐氣。
「再喝一瓶酒好了。」我起身前去拿啤酒,兩口併一口地灌完,酒精的影響使現在的我思考遲鈍,昏昏沉沉。
這樣很好。
我關了燈,平躺在床上,卻突然發現有溫熱的淚水無聲地沿著臉頰流落至枕頭上。
我到底有什麼資格哭?
我努力嘲諷著自己。
今晚的房內,也仍因失去的月光柔和的照明,而顯得特別昏暗。
酒醉帶來的昏沉,反而令我輾轉難眠,變得愚鈍的腦,始終徘徊於那長髮披散於潔白床上,卻雙眸無神的趙千境身上。
道歉再多,又有何用?
遠處,傳來尖銳的槍聲,與緊隨在後的慘叫聲。我不禁握緊雙拳,慘澹地顫抖,卻又覺得自己可笑。
若是那聲槍響解決的是我,該有多好?
半夜的冷風輕聲拍打著窗,樹木的繁葉窸窣作響,些許葉子凋零落下塵土,除此之外,外頭還有一道車聲至遠而近緩慢驅駛。
應該是載趙千境回來的警察吧。
恍惚間,趙千境的嫩白肌膚又冷不地自腦海浮現,一時之間喉間竟又有飢渴難耐的灼熱感湧出,我痛苦地嚥了幾下口水,試圖緩解突如其來的饑渴本能,罪惡感又隨即湧出,我難受地起身,踉蹌地走至床邊擺放在方形木桌上的冷水,顫抖著雙手試圖將水倒入馬克杯中。一個閃失,馬克杯落地碎裂,瓷片割傷我的腳踝,鮮血緩緩流出,血的甜味自鼻尖竄入。
『去吸真正的人血吧!』
這種想法強烈到在我終於找回自己的意識時,手已經推開窗,腳已踏出一半,幸好冷風灌入房內,消散了些許血的甜味,也讓我找回了一點理智,我倒吸一大口氣,趁著這一絲絲隨時都會消失的理智還在,隨手拿起桌邊一把水果刀,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大腿,一陣劇烈痛楚瞬間消散了大部分對血的饑渴,我迅速拿起旁邊的紅色藥丸,將整罐濾水壺直接就口,連水帶藥吞進去,並以最快的速度將門窗鎖緊、窗簾拉上、將床墊丟至一旁地板,躺到床上,輕唸一串密碼,讓堅硬鋼鐵的床板上的特製鎖鏈扣環,將自己扎扎實實地被扣在床上動彈不得。
大腿的鮮血汩汩流出,血的甜味充斥著整間房,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渴望鮮血的慾望在全身上下的血液之間衝撞,身體又本能性地開始劇烈掙扎,我在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性消失前,已感受到身體因過度劇烈掙扎而手腕和腳踝都斷裂的聲響,只求這次床上的綑綁皮帶扣環也能如以往平安地讓我撐到藥效發作。
次日,鬧鈴聲響起,我驚醒並習慣性地要去關掉鬧鈴的時候,才突然發現手腳動彈不得,我輕唸一長串密碼解開扣環,關掉鬧鈴後,檢查起自己身上的傷勢。
雙腕和腳踝接有因過度激烈掙扎而斷裂的痕跡,不過好在吸血鬼的自我修復力很強,所以目前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大礙,最令我頭疼的,莫過於眼前狼藉的一大灘血漬,以及成了碎片的馬克杯。
花了一個多小時清理後,我站在浴室前,整理凌亂的黑短髮,並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看著鏡中的自己,愁雲慘霧壟罩的雙眼。為了打起精神,我洗了一場冷水澡後,才著裝出門。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與人類無異,所以我選擇與大多數的人一樣--搭公車。
我就讀的是一所座落於城市中央的大學,雖然坐落於城市中央,但周圍卻綠木繁多,一排排香榭在校園裡整齊站立。這所大學之所以設置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是為了威嚇吸血鬼。
是的,我所就讀的這所大學,是一所專門培育吸血鬼獵人的大學。
我下公車後,沿著香榭大道走至就讀的教室,剛進門便看到趙千境一個人坐在教室後排安靜地看著書,她今天穿著長袖藍色休閒上衣與牛仔褲,綁著馬尾的褐色長髮,反而讓她格外冷漠的五官更顯得立體性感。可是她的身上傳來的些微的血腥味,我除了慶幸昨晚半夜的藥效至今仍在以外,也多了一分憂慮。
「早安,子奇。」
一道鈴音般的甜美聲音流入耳內,我這才注意到身邊小玲站在我身旁。
「今天上課一起坐吧?」她發出邀請,白淨如雪與若隱若現的紅潤的膚色、長至肩胛骨的大波浪淺褐長髮,配上米白色短洋裝,水汪汪的雙眼一眨一眨地彷彿在向我撒嬌著。
我正要說好,卻突然直覺性地感受到眼前的教室後排投注過來的可怕視線,恍若在警告我不許傷害普通的女孩子,我心驚膽顫地抬起頭望向趙千境,只見她正以充滿敵意與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我。
剎那間我興致全無,只得拒絕小玲的熱情邀約,一個人找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與其他人保持一段距離。
這樣就好。
即使我從幼稚園開始就在普通人類的學校就讀,卻也難保哪天會突然失去理智攻擊人類。
這樣就好。
我只能如此安慰著自己。
畢竟我已經被本能打敗過一次,徹底傷害了一位普通人類。
而她偏偏又是我生命中很重視的人。
這樣就好。
教授走進教室,可她在上什麼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時間過於煎熬,以至於課程只進行到一半,我便假借上廁所離開了教室。
這樣就好了吧......
我恍惚地癱在離教室不遠的一顆較隱蔽的樹下,手臂遮著雙眼,不停地嘆著氣。
冬天的陽光很溫暖,我本該慶幸自己是個不怕陽光照射的吸血鬼,現在卻只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真正的人類。
一道小心翼翼的腳步聲緩慢走近,我聽得出來,那是小玲的腳步聲。
「子奇?」她擔心地開口,「你最近都怪怪的,還好嗎?」
我坐起身,嬌小的她正坐在我身旁,雙眸流露著擔憂,我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沒事。」
只見她躊躇著,久久未能說上一句話,我們倆之間的氣氛忽然沉默得尷尬,我看著她焦慮不安的眼神,忍不住問:「怎麼了?」
冬天的冷風吹過,一片半綠半褐的樹葉緩緩飄落,剛好輕輕落在她淺褐色的捲髮上。
「我聽說你和千境是青梅竹馬。」她雖低著頭,卻仍可以明顯看見雙頰變得格外紅潤,「你和她正在交往嗎?」
「沒有。」
「你喜歡她嗎?」彷彿下定決心似地,她開口如此問道。
「我...」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小玲卻又焦急地將一把槍遞給我。
「這是裝有銀彈的槍,還有一串備用的銀彈。」
該不會是趙千境把我是吸血鬼的事告訴小玲了?
正當我絕望地想著時,小玲開口說道:「這是剛剛教授在課堂上發放的,她說最近吸血鬼動作頻繁,要我們這些學生隨時警惕保護自己。」
要一個吸血鬼帶著這種東西,似乎很可笑,但我就讀的本身就是培育吸血鬼獵人的學校,帶著這種手槍也算正常。
「我們再過三個月就要畢業了,所以還能保護自己,但其他學生呢?」我好奇地問。
「聽說教授除了發給他們手槍以外,還有緊急求救鈴。」小玲說完後,便又說:「這段期間我們兩個一起行動吧,這樣比較安全。」
「謝謝你的邀請,但我...」
「教室內的其他人都有分好組別了,你沒有跟我一組的話,我就只能危險地單獨行動喔!」小玲露出勝利式的可愛笑容。
但我內心卻顯得異常焦慮,若小玲時常跟我一起行動,會不會又重蹈覆轍上一次的事件,傷害了小玲?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答應時,趙千境突然從樹上躍下並冷冽地站在我與小玲之間。在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趙千境先開口說道:「小玲,教授有調整組別,你和莉莉一組,我跟秦子奇一組。」
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小玲變得不知所措,卻又只能頻頻說好,她臉上雖然硬是掛著笑容,卻急著找藉口離開。待小玲走遠後,趙千境轉身一就一臉嫌惡地看著我,「如果小玲跟你一組,一定也會被你傷害的。」
我什麼話都答不上來。
「就算不怕陽光,就算有一半人類的基因,但也改變不了你是隻吸血鬼的事實,現在想想,混進普通人類的校園對你而言,就是充滿食物的樂園吧?」她一臉嘲諷。
我強壓怒火,用最後的理智問道:「久違一個月後,特地來找我,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我從小一直以為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沒想到你和那些只懂得靠本能行動的吸血鬼根本沒什麼兩樣。」
想到昨晚痛苦的與本能對抗的自己,我痛苦又憤怒地轉瞬上前將趙千境壓靠在樹幹上,吸血鬼的獠牙因為過於憤怒而在她面前顯露無遺,她自手臂傳來的血腥味因過近的距離,而變得格外濃郁香甜。
「你們人類又有理性到哪裡去?」我憤怒地嘶吼,「因為過度恐懼吸血鬼,就不分有沒有傷害過人類,集體縱火與強暴?」
冷冽的趙千境的表情出現細微變化,那是極力隱藏的恐懼。
「然後,你,說了這麼多大道理,你也只不過是前男友的發洩性慾的玩具!」
我幾乎失去理智地又要強制將她的衣服脫下,可隨即見到她的雙眼不僅變得無神,甚至還帶著些許淚珠,這一瞬間所有衝動煙消雲散,我連忙放手後退了好幾步。
「對不起。」
看著她無神地為自己重新整理好服裝,罪惡感不停湧出,但真的不能這樣繼續坐以待斃了,要做點什麼補償她才可以。
「我送妳回家吧。」我鼓起勇氣說道。
「不用了。」她拒絕。
看著她強忍堅強的神情,我心一橫,決定趁這次機會說明白,便箭步向前抱起她躍到樹上。
她忽然顯得格外慌亂,「你做什麼?」
「嘖,當然是護送你回家!」我不管她的掙扎,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並以最快的速度跳躍於房子與房子之間。
「放開我!」她依然試圖掙脫,不感到胸前浸濕了她恐懼的淚水。
我無視她的掙扎,甚至無視她對我的恐懼,持續跳著屋頂移動,最終將她送到家門口。
她警戒地轉過身,剛開門一小縫時,我便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連她一起跩進房門內,推到牆邊,並轉身將門鎖上。
「你又要再侵犯我了嗎?」她問,格外地冷靜,格外地面無表情,臉上的淚痕猶新。
「是又怎樣。」我將手臂放在她的頭上,臉靠她靠得極近,近到再稍微向前一點就能吻到她的唇,近到連她的呼吸聲都能清楚聽到,「但是,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先坐下來好好談談。」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