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猶豫,快!」戚隊督促。
狄風收回心神,快斬三劍,支解牆體,戚常發舉劍直突,捅破屋牆,轟出三四人寬的大洞。
牆後木床床身連帶遭殃、斷成三節。除了牆上較多畫作與裝飾品外,臥室裡的衣櫃、妝台等與一般人家無異。
戚常發衝速不減,二連斬臥室房門後直接撞破,連帶房門旁的牆壁破開成碎條,避免任何門後可能的埋伏。
臥室與主客廳相連,戚狄兩人從臥室側衝入,與另一側的王平、曹馳、李邊城三人面面相覷,兩群人的中間,正是挺大肚子的孕婦關關倒在地上,額頭有血。
狄風不見敵人,只有眼角瞥到客廳後門處,一道人影閃離。
「你們是誰?老公呢?老公?你們帶我老公去哪了?」
「有人影溜出去。」狄風說,「我跟小盧包夾他。」
「包個屁,假的。」曹馳說,「滾回來。」
「為什麼?因為他沒...」
「閉嘴!」曹馳氣急敗壞,「再廢話,我撕爛你臭嘴!」
狄風自知理虧,沒再多話。戰鬥中忌諱講到任何跟我方字有關的線索,也由於避免仇家循線索上門,戰鬥中通常用代號稱呼。歷史上有太多例子因多嘴而死,除非說話本意是混淆敵方。
曹馳字蚊,除暗殺外,擅長偵查氣息與體溫,是兩隊依賴的老練斥侯。
「曹,他在哪?」王平問。
「他剛還在。」
「賤人!」王平上前扯她袖口,「司馬輝去哪了?說!」
「走開!你們走開!」關關邊哭邊尖叫,卻給王平死死按在地上,於是哭鬧更厲害,「我要叫人!我要跟村長說!我要讓全天下追殺你們!」
戚常發說,「對方設陷阱又不現身,肯定心裡有鬼。要嘛跑了,要嘛還在。狄,叫外面的交叉站位采收縮陣型,李曹你們兩個搜索其他房間。」
狄風到木屋的正門與後門,各打一次雙手交叉、雙手平舉後彎手作圓的手勢,想來在暗處的南北四人能夠會意:戚媛戴不懶各佔據東西一角後,四人往木屋搜索並收縮包圍網。
打手勢期間,關關的哭鬧不時摩擦狄風的耳膜。
「不是感情深厚嗎?」王平說,「妳老公怎麼扔下你跑了?」
「為什麼要搶我們?」她哭啞嗓子,「我們只有畫,哪有東西好搶?為什麼不搶村長?他家東西多的是!」
「婊子,還裝?」王平吐痰在她臉上,「司馬輝去哪了?再不招,老子要你一屍兩命。」
「喂,可以了吧?」狄風叫道,「她無辜的怎麼辦?」
「那她活該!」王平說,說完一記耳光啪在關關臉上,「跟殺人魔住一起,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關關聲淚俱下,淚水鼻涕撲在臉上滿滿都是;手腳癱軟在地上,寬鬆的孕婦裝下襬濕開大片,竟是失禁了。
「夠了。」戚常發說,「關關交給盧隊發落。若事後證明關關無辜,再向她謝罪。」
「呸,裝好人,嫌自己命長。」王平說,「就不要被她背後一刀。」
「在隔壁淨聽你們廢話,讓開。」李邊城大步跨入客廳,擠開王平,一記手刀直接劈落關關的天靈蓋。關關錯愕,完全沒反應過來,直到手刀以毫釐之差停在她頭頂上,三個吐息過去,她才失聲尖叫,又拖又爬縮到牆邊的櫃子底下。
「練武的會下意識保護頭部。」李邊城說,「有事灶房找我。」
「你們壞人,嗚啊嗚啊啊啊啊啊...」
「還不快綁這婊子,堵她嘴巴。」曹馳的聲音也從隔壁傳來,「她再吵我抽乾她!」
戚常發突然上前,一掌虎口鉗住她喉嚨,拇指食指按壓頸部兩側,關關隨即昏迷。戚常發掏出阿丁交付他的罪業錄,確認關關沒有殺害過任何人。
「狄,拿繩子綁住她。醒來後叫戚來安撫她。」戚常發的語氣疲憊,「我跟隊長報告狀況。」
客廳接近二十尺長、十尺寬,換算來六十坪,佔據屋子的七八成面積。小家庭式的客廳,不同於大宅子的正式廳堂,在禮制上沒有特定規範與格局,不過綜合工房與倉庫的「匠人」客廳仍屬罕見。
正門玄關還算得體,鞋櫃屏風花瓶書櫃置於兩側,楹聯書畫掛在牆上,門口上方處掛有「勿施於人」的匾額,匾額下有張裱框的發黃彩紙。牆上掛畫是山水,屏風上畫有湖中蓮花,鞋櫃上沒有裝飾、單純用原木條架出欄位,青瓷花瓶上連個圖樣都沒有。
雖是畫師之家,卻是風格樸素、崇尚自然,沒有狄風猜想中的華麗。
客廳的長桌長椅安放正中,長桌上方懸掛吊燈照亮屋內,椅子後的櫥櫃還有茶具餐盤、想來司馬夫婦省下飯廳,平日直接在客廳用餐。待客區再往後就是一大團混亂了,半個客廳寬的工具桌,桌上鑿子槌子刻筆啥都有,各種木屑碎瓦膏片銅塊玲瑯滿目,與七八座未完成雕像又倒又趴。明明是兩人空間,卻像雕刻工會裡四五個學徒共用的工具桌。桌旁堆滿等身或半身的雕刻成品,有人有鳥有狗有蛇、聚集成一座座隆起的小山。
狄風想經過工具桌旁,腳懸在半空又伸又彎,愣是沒找到完整的落腳點,只好忍心踩在一個看來最堅硬完成度最低的石雕像上。
工具桌後更慘不忍睹,西側牆壁破出個諾大巨洞,畫紙彩紙都給木板或腳印狠狠壓在地上,墨畫與書法被揉被擠或被斷成碎紙片,好幾幅原先掛在牆上的等身山水畫滑落。月光傾瀉屋內,灰塵微粒飄在空中清晰可見。
盧隊聽完戚常發簡報後,表情凝重,「曹,你確定我們進來前他還在?」
「確定。」
盧隊指示,「戴陪同曹搜索屋內,李,小盧與我重新搜索屋外,曹屋內檢查完也出來屋外。小戚看守關關。其餘人與戚隊負責屋內,檢查所有物品。」
戚常發將吊燈上的黑布扯下,客廳瞬間亮如白天。吊燈裡的玉寫有「光」字,取代燈油,不透光的黑布則好比開關,通常半開半掩,屋內光線才不至於刺眼。
但客廳雜物太多,仍有許多光線透不進的角落。戴不懶負責搜索工具桌後方,那邊是最雜亂的地方。 「挺前衛的,嘖嘖。」在漫地混亂中,王平高舉他的發現:關關的全裸畫像,「天曉得哪裡好看,哎呀,還有一張。」
「可疑東西全砍了。」戚常發說。
「可疑的人砍不砍?」王平問。
戚常發懶得理他。
狄風仔細搜索客廳與玄關的每件事物,尋找蛛絲馬跡,例如鞋架上的鞋子尺寸只有兩種,側面驗證屋裡確實只有兩人;書櫃裡的除了繪畫相關的書籍,有許多菇類野菜食譜、古今圖書集成百科、天下地理圖鑑、名器鑑賞錄、詩歌總集、醫藥總覽、道德經、論太極、論陰陽、論五行、論存在、論力......
「障眼法。」王平突然湊上來說,「畫畫的哪看這些?你找哪本書他最常翻,多半跟他字有關。」
然而,狄風發現每本都有扎實筆記,不像單純掩人耳目。其中論五行的論火篇,不翼而飛,只留被撕下的紙痕。
狄風問及此事,戚常發說藏書之人撕書,實屬反常,或許存心誤導搜查的人。
狄風放回書本,再往玄關處查看,見到匾額下那張泛黃的紙,畫中有四名不到十歲的孩子、肩並肩笑容燦爛,就像稍早前的他們。
狄風想起司馬輝曾說過的話,心裡一緊,或許大家都有回不去的童年。
「戚隊,」曹馳人在後門,看來已經繞過屋內一遍,「你們從臥室進來的?」
戚常發稱是。曹馳再繞過客廳一遍,確認司馬輝不在後,出外加入盧隊的搜索。
「大家,」戚媛說,「關關醒了。」
關關年近三十,外表如尋常農婦,皮膚粗糙少有保養,手腳粗壯常幹體力活。她姿色普通,好比路邊賣菜的阿姨大嬸,混在人群裡一晃眼就會消失不見的大眾臉。
戚媛將關關扶到椅子上,擦拭她佈滿淚痕的臉,蹲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一邊安慰一邊告訴實情。儘管關關依舊倉皇失措,但沒早前那般歇斯底里。
「我不相信、不相信...。」關關抱著肚子縮成一團痛哭,「我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戚常發嘆氣後,蹲下、注視她的眼睛,「你可以去金龍鏢局打聽。我姓戚名常發,我們名聲在外,不會騙你。只要確認你不知情、不從惡,我戚常發發誓,保你與你的孩子平安長大。」
戚媛沒有多說,只是抱緊關關,輕拍她的後背,像安撫哭鬧不停的嬰兒。
「可是他...」關關偷偷瞄向王平說,「你們是一起的嗎?」
戚媛愣住半晌後,回答,「放心,沒有人會再傷害你。」
「好,我都跟你說,」關關語帶顫抖,眼鼻仍紅,「我三年前遇到他,那時候我在樹下畫蝴蝶。他稱讚我上色很漂亮,問能不能教他。他的說話好聽,長得好看,我便說好...」
「老子沒空聽你談戀愛!」王平吼道,「他字什麼?你字什麼?」
關關再度尖叫,像被吼聲狠揍,身子不穩連同椅子摔倒在地,抱緊肚子、低聲嗚咽。
狄風站出來擋在王平與關關中間。他上前幫忙立好椅子,攙扶雙腿發軟的關關回位子上。
「我字繪。他字、他的字...」關關止不住喘息,越講越小聲,直到聲如細絲,「我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王平又要一巴掌落下,戚常發出手制止,「王,我們負責問,你搜索其他房間。」
「臭婊子,就不要她在演。」王平悻悻離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關關碎念,「他從不告訴我,他總說自己的字不吉利,小時候還差點送去無字村,他有他的苦衷...」
關關突然聲調清晰,緊抓戚媛雙手,「我老公是不是被人騙、給人操縱了?救我老公好不好?你們不是很厲害嗎?」
戚媛又在她耳邊安撫幾句。「我們進來前,發生什麼事嗎?」
「他打我!他這輩子從沒打過我。」關關下意識撫摸額頭上的傷口,彷彿疼痛仍在。「他還講好多我聽不懂的話,又說我背叛他。我怎麼可能背叛他?他是孩子的爹啊!」
「他生病了才會打你,對不對?我們一起幫他,好不好?我們可以再多了解他嗎?」
關關一邊啜泣,一邊斷斷續續講到他老公的過去。司馬輝出身眾家,很有速繪天分,對眾家內部職位不感興趣。認識她後,兩人墜入愛河,結婚後散賣作品,攢夠錢一起搬到景色優美的水鏡村,畫畫之餘,種些果菜自給自足。正如村長描述,司馬輝平時謙恭有禮,總會不厭其煩與每位村民道早安,並免費幫村民畫肖像畫,很快與大家打成一片。別說刀口舔血,他連雞鴨都不太敢殺,於是關關常與他一起吃素,村子裡逢年過節才開葷。
戚常發緊接著問司馬輝去向,關關說她先被推倒在地,然後牆壁那碰一聲破出大洞。當她抬頭時,司馬輝已經消失了。
「你說你的字繪,」戚常發突然開口,「可以示範嗎?」
關關點頭,起身到工具桌邊拿筆,順暢地在桌上寫「繪」字。然而,她盯著桌上的「繪」字許久,卻什麼也沒發生。
「我專心不了,我好怕。」關關哭啞嗓子,「我給你們作品看,好不好?」
「老子就說賤人不可信。」王平突然冒出,「臥室裡有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