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8|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養貓的女人

小時候我的閱讀沒有根,漂泊不定。但我寫,斗大方正的字規規矩矩爬滿每本筆記本的第一或第二頁,然後撕掉,回收,最後索性將缺了一兩頁,大半白的筆記本也入了回收箱,我媽老是困惑為什麼回收箱中出現一本又一本被毀屍滅跡的殘骸。我也是有夢的呵,妄想哪一天小小的心聲受伯樂賞識,但小孩長得快呵,隔天便覺自己幼稚不堪,羞赧不已,只求眼不見為淨——碎了一地的壯志未酬。
上中學後我的閱讀依舊沒有根,隨波逐流,教室後面擺什麼書,喜歡的不喜歡的都一一翻看,老師選的準沒錯,多多益善;同學看什麼書,那肯定是同儕間最熱門的話題,多多益善。又為了考試考試考試,老師拋出一堆華麗的文章讓大夥臨摹,「三分真,七分假。」,她說,「喏,拿高分的秘訣。」我們像是一群新手廚師,起、承、轉、合,依樣畫葫蘆,爭相複製著華美甜膩的翻糖蛋糕,寫著寫著,「二分真,八分假」,寫著寫著,「一分真,九分假」,再後來,我也糊塗了——外公究竟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呢?迷失了,換得一句「哎呦!匠氣。」,這下我連寫作也沒有根了。
真真第一次為一位作者著迷,是琦君,尤其喜歡看她寫童年,聽她說姨娘,但這樣質樸真摯的感情拿不了高分。後來看上張愛玲,華麗的文字奏起夜上海的紙醉金迷,但絢爛後的淒涼令我窒息。上大學後好一些,應付完課本後便是愛看什麼看什麼,再也沒有人會拿會考或學測增加我閱讀雜書的罪惡感,什麼都看,什麼都涉獵,彷彿一場壯旅,摸索式學習(不學習純欣賞也沒關係),沒什麼不好,唯有期末報告的字數限制我遲遲無法適應。
最近一連看了三本許維菁的著作,強悍、不婚、恣意自在,敏感纖細卻又豪放不羈,矛盾的人設,脆弱與堅強的混合體。
「但她死了。」
「真的假的!」
「難道你都不看推薦序的嗎?」
推薦給我媽看後我媽整本書看得比我還透徹。其實我是不愛看推薦序或導讀之類,總覺得難免先入為主,我只單純喜歡感受文字帶來的觸動——彷彿咒語一般,你不會深究一字一句的意思,但它總會帶來力量。總之,這消息使我落寞不已,她的作品被鎖進沙漏,每多讀一本,便流逝一分,再也倒不過來了。
高中時的閨蜜,如今各奔東西,已達遠水救不了近火的地步,偶而淒涼,卻也愈發能憑書覓知音,尤有甚者,更有「啊,原來你也是這樣想嗎?」的欣慰之情。若是身旁認識的親朋,往往不免因為些許不忍或憐憫哀矜而附和,認同感流於形式,隨雞起舞,群魔亂舞。但遠在天邊的作者,甚至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你這一號人物,實實在在,抒自胸臆,兩個平行時空的的確確因為英雄所見略同,而有了短暫的交會,就像萍水相逢的會心一笑,收到了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祝福,然後各奔東西,有緣自會相聚。
前些天在咖啡廳的層架上隨手拿了本書,不知是裝飾用還是怎麼的,竟將我困在了咖啡廳,索性還將店家的名片當作書籤,不看完誓不罷休,硬是將書本完完整整地解決才心滿意足了無牽掛地離去——愛店就是有這種魔力,能讓我靜靜地為一本書著迷,不會如在小套房一般,心煩氣躁瞎打轉。作者是位有貓有憂鬱症的女孩,許維菁也愛貓,其實我也該是需要養貓的那一類人。我將自己的這種性格取名為「癲癇性神經質」,ㄧ丁點細小的刺激就能引起神經系統的無的放矢,戰戰兢兢,草木皆兵,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害怕周遭環境的潛在危機,還是自己過度敏感的本質,因此帶有這樣那樣的古怪潔癖,總要將生活範圍收拾得一成不染,強迫性打掃擦拭打掃擦拭,東西歸位,周遭便一片分明澄淨,危機無所遁形,為自己換一分安心。也許我需要一隻貓,一個更綿軟、纖細、格格不入的生命,讓我在憂悲驚懼的時候能以回過頭來凸顯自己的堅強。
然而,事實是,我怕貓,怕人,怕所有的大小動物,怕被撓傷。我只願在體內養著一只「養貓女人」的靈魂,至於養貓——無論如何我是抵死也不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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