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剛讀完蕭瑋萱的小說處女座《成為怪物以前》,這本書獲得坎城影展「2023 Shoot the Book!」推薦選書,且未來將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在讀小說之前,我聽了好幾個她的訪談,感覺她個性靈動活潑,聲音清亮,難以想像她能寫出女主角楊寧這樣一個黑暗偏執的角色。蕭瑋萱的文筆細膩優美,對於命案現場清理工作的田調也十分詳盡(看來楊寧的偏執性格也是有跡可循),這本書很推薦給喜愛欣賞黑夜之美的文青閱讀。
花香調聞起來其實並不像花,「而是你行經花叢時,嗅到的空氣。」就像陽光本身沒有味道,我們所說的「被子上有陽光的香味」,其實是被子本身被陽光曬暖後的氣味。
我尤其喜歡作者對於各種氣味的曖昧描述,真的很有台灣版《香水》的味道,情節就不多加描述了,以免暴雷,希望大家都能去翻翻看。只是沒有料到,我在閱讀到某一個場景時,竟然悲傷地流下淚來。
那是關於楊寧小時候與母親的一段回憶,似乎也是台灣母親側寫的一個經典場景。楊母對自己的婚姻失望,不滿丈夫長期因工在外甚至有了多段婚外情,不滿自己日復一日地照顧孩子、打點家務。在身心狀況失常的時候,她對楊寧進行言語暴力。楊寧的童年日常,就是在撿拾家中破碎瓷盤和保護年幼弟弟之間度過。
這個畫面,不知怎地跟自己的一段回憶重疊了。
我跟女兒感情很緊密,一直以來,我都很珍惜跟女兒黏在一起的時光,尤其是她剛出生到三歲上幼兒園前那段日子。可能也是這樣,自認為是天使媽媽的我,一直揮之不去怪物跑出身體的那個時刻。
疫情期間,我跟先生帶著女兒回台灣,那時台灣還沒爆發,我們在家隔離了兩周後,終於可以出門晃晃,開心地像是在遊樂園玩的小孩一樣。好姊妹們也很夠義氣地來家裡陪我們玩,那天,我急著陪女兒午睡,想要趕快享受跟姊妹談心的時刻。就是那莫非定律,也是女兒本身人來瘋,見人就興奮,就像是所有媽媽的噩夢那樣,她怎麼翻來翻去就是不肯入睡。我整個突然大失控,對她大吼大叫,還把眼鏡摔到床下。女兒嚇到了,她哭吼著、奔向地上去幫我把眼鏡撿回來。
每每想到這件事,女兒那個稚嫩肥胖的小臉就大大地映在我的腦海中,嘴巴張得大大的,滿臉鼻涕眼淚,本是最可愛天真的時候,是無條件依賴媽媽的時候,她根本就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可能也是對比現在六歲已經開始有自己主見,好朋友、表姊表妹來時,連再見也不說、玩了一天回來才會想到媽媽的她,那時她的全世界只有我,說到底,可能我也不只是為傷害了她而哭泣,可能我也只是在可憐現在的自己,覺得在全家搬回他們的希臘後被遺棄了吧!
而這個畫面,也許也和我小時候那些,選擇遺忘的回憶重疊了。
事實是,人類就是這樣一個很難不用權威和塊頭輾壓弱勢的動物,尤其在受傷的時候,怎麼說,算是一種困獸之鬥嗎?直覺性地就是用怪罪別人來讓自己好受。
普遍認為把殺人犯「人性化」,是在為他的行為做解釋。稱那些罪大惡極的殺人犯為惡魔、畜生,似乎這樣就可以保持自己人性的清高,其實只是害怕接受天性的邪惡面。可如今,想要讓影子成形,必須給個名字。讓他落土歸根,有個輪廓。
特別喜歡書裡的這段話,也一直很欣賞致力於研究犯罪者剖析的心理學家和作家,如周慕姿與吳曉樂。犯罪心理學有助於深入了解犯罪行為的根本原因,包括心理、社會和環境因素,也能有助於設計更好的支持系統和治療方法,以幫助受害者克服創傷,而這些都是需要整個社會共同學習才能改善的。
自我覺察是必須練習的,善良不只是個選擇,而是一門技術,因為每個人都有成為怪物的潛力。我肯定還會在母職之路犯下大大小小的錯誤,可是當我每次覺得自己不是個夠好的媽媽時,我會努力回想那個下午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