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觉睡得很沉,当前院的钟声跋涉房子和院落,穿透围墙到达我耳边的时候,看表正是传说中的早餐时间:6:30分。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寺院10元一位的早餐是否值得我这么早告别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随即,钟声之外,又传来僧人诵经的合声,远远地听上去,像是在山谷间回荡。这声音让我想起十年前投宿蓝毗尼的韩国寺,每日清晨4点30分便随僧人们一起去大殿,在摇曳的烛火里听他们的早课。听当然是听不懂的,但男声低沉的共鸣音以及空旷的大殿带来的回响,赋予那种和声某种神密与悠远。这是所有宗教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尼姑们的早课听上去如何。
赶紧起床,从旁边的床上拿起衣服穿上。昨晚的方法果然甚妙,衣服仍没有干透,但上身其码没有让人一哆嗦。可惜等我上完厕所,拿上洗漱包赶到前院的洗漱台时,钟声和诵经声都早已停歇。昨晚那女生说,早课六点钟开始,六点半结束,她刚听完。
OK,耸耸肩,洗脸刷牙吃早饭。早餐果然简单,一个馒头,四种咸菜,花生稀饭任意盛。不知道工作人员和僧人在哪里吃饭,偌大的餐厅,只有我们四个客人。
早饭吃完,天还没亮。和她们约好八点半出发,便又回去躺上床,在被窝里玩手机,直到她们已经收拾停当,背着行囊找来。不过我收拾起来当然比女生们快很多,一分钟搞定。然后跑去寺门口补拍照片。
昨晚初到时惊魂未定,加之天已经黑了,连那个传说中普贤菩萨曾驻足洗象的池子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这时候山间弥漫着晨雾,那个形状有些怪异的池子一片冰封,池中有山、有象。据说,明代以前,这里只有一个亭子,叫“初喜亭”,意为看到登顶希望,可以初步开心一下的意思。康熙年间建寺,乾隆年间扩建,叫“天花禅院”。又因寺侧一水池,传为普贤菩萨曾歇脚洗象之地,称洗象池。想是“洗象池”这个名字更有典故,又有噱头,到如今,便只见“洗象池”,“天花禅院”这个名字难觅踪影。
我这个人没有信仰,因而也不太信邪。人家讲这个池子是菩萨洗象的地方,我听着觉得也蛮有想象力。但那想象力是别人的,我有自己的想象力。想象这池子是当年建寺时人工挖掘出来的蓄水池,在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有主事者在高台之上,偶见月映池塘,水天一色,竟然颇有韵味,便心生一计,决定留下这个池子当景点,景点名字便叫“象池夜月”。但是,月亮毕竟晚上才有,还得是晴天,还得碰巧是某些日子才可能遇见。为了物尽其用,挖空心思找宣传点。天可怜见,有天读书,读到大象洗澡,又抬头看到菩萨画像,灵光乍现,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就叫“洗象池”!遂成。
从洗象池往上的路,冰雪更多。一开始我很害怕,怕十年前的悲剧重演。那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冬日,因为踩上青冰滑倒,手本能撑地,撑断了桡骨远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平地上有水渍,我也会绕着走。于是那个早晨一起步,我就远远落在了后边,一手抓紧栏杆,也不敢放心大胆踩上冰面。独自出游的女孩走很快,和本地的背夫一起,一马当先。那对母子走中间,不时停下来等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说你们快走,赶上前面那一队,不用管我。但她们赶不上,也不敢落单(双)。好在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冰面,也能更得心应脚利用冰爪,又轮到我等他们。那男孩,不听当娘的唠叨,手里的竹竿当金箍棒,舞得风生水起,一会儿着地的一端便劈裂了。他将竹竿一扔,不要了。他娘生气,但毫无办法。相比他娘,那孩子仿佛更听我的一些。我帮他把竹竿捡回来,告诉他竹竿能省很多力气,也能帮助维持平衡,还能打猴子。要是一会儿我们走散了,猴子来抢你,你赤手空拳,你想想。他接了竹竿,不再扬言要扔。但还是蹦蹦跳跳,不肯往安全处落脚,后来终于摔了一跤,做势要哭,看我在,不好意思,终于强颜欢笑。
随着海拔的升高,渐渐看到蓝天,然后穿过迷雾,便是云海。初时和我们位置一样高,渐渐被我们踩在脚下。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上金顶,此时一边哇哇乱叫,一边坚定了去最高处看云海的决心。
我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雷洞坪,那位被我的经历吓破了胆的年轻妈妈,一路在用猴子恐吓贪玩的儿子赶路,但猴子直到雷洞坪才再度出现。那里游人众多,猴子不敢造次,只是乖乖蹲在栏杆上等投喂。有只小的,攀着栏杆玩,还跑到我脚下试探。那么可爱,以至于我马上忘了昨晚那只成年猴子的穷凶极恶。不过想来,这样的冰天雪地,对猴子也是一场考验,它们要比其它季节更难找到吃的,晚上也不知道睡在哪里。我有电褥子都还那么冷。
单身女孩要傍晚上金顶看夕阳,那母子俩对金顶没多大兴趣,而我计划马上上去,看完云海,直接回成都。于是,那个临时结成的队伍便一拍三散,各自去也。
后来的那一半路程颇为辛苦。我化身咕噜和斯密戈,一个说走吧,坐索道吧,反正这段路爬了好多次了,再爬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另一个说,不行,只剩下最后七公里,不爬上去的话没办法达成登山成就。直到我在索道入口前纠结半天,终于转身走开,一个声音才渐渐消失。
后面五公里已属强弩之末,走几步停下来喘一下,七公里花了两个小时。因为雷洞坪有汽车站,大部分人会从山下坐车到这里,然后爬山或者坐缆车到金顶,所以比起来之前那一段的寂静清冷,这一段可称得上人声鼎沸。学校刚放寒假,很多父母带着孩子来玩雪,拿着铲子,还有雪板。很多小孩很厉害,跟着大人徒步上山,有些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我就想,如果我那么大的时候,我爹会有闲情逸致带我爬山,或者下海,或者whatever非农活以外的体力劳动,那我的人生会不会不同?
然后我看到另一对父子,年龄和山下那对相仿。父亲在前,和孩子拉开几步距离,走几步便回头骂骂咧咧,孩子在后面,苦着个脸,默不作声。我听见当爹的说:你要再这样下次看我还带你出来。过会儿又说:带你出来玩简直要人命。再过会儿说:等下下山直接回去,别玩了,玩啥嘛玩!我一直没听到孩子说话,他抱着个水杯,默默往上爬。我在想,等下我要拍拍他的头,跟他说声很棒加油。但我的冰爪绳子磨断了,重新在路边买了一个,套上,再起步,便再也没见过他们。
从雷洞坪到金顶,也花了两小时。我在那里弯腰取冰爪的时候,感觉某个地方马上要抽筋,头也疼起来,似有高反迹象。
金顶的阳光,跟春天一样。云海果然远在脚下,一望无际。天气更好一点的话,在金顶还能看到贡嘎。
我沿金顶的边界走了一圈,拍了照片,吃了碗泡面,坐缆车下行。这也是我第一次乘峨眉山的缆车,车程不到十分钟,途中有点恐高。同车的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全程用衣服蒙着头。我想,我妈怕是不敢坐这缆车。当年在兰州和我哥乘过一次横跨黄河的缆车,后来跟我说,脚指抓着地,手抓着我哥,吓得一动不敢动。我说那你有啥怕的,有我哥在你旁边呢。她昂下头,说就因为你哥在旁边才怕,怕把你哥掉下去,我掉下去倒不要紧。我在心里呵呵,这话倒也不全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