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XII.賽後

　　「平、手……」發白的思緒只能喃喃重複洛德的句子。平手的意思是，面對蟬聯冠軍六次的純系，自己屈居下風而沒有贏。但也沒有輸。還來不及從話中擷取其他訊息，洛德噗哧一笑。

　　「開玩笑的啦。」面對一臉茫然、眨著眼歪頭看過來的索羅，洛德的神情柔和不少。「你贏了喔。」

　　「贏……」比剛才更加深沉的呆滯令索羅再次側首。看出一年級生還在狀況外，洛德才笑著開始解釋。

　　「純系最後使用的，是非常危險的魔法。將對手體內的水份抽出這魔法幾乎是大忌。原本是用在治療的，但在那種時候使用──」「對已經大量失血的你來說是立即致命的。要是她把魔咒唸完，恐怕你已經醒不過來了。」幫洛德續下解釋的是默契十足的楚彬，他的笑容不知怎的摻了些哀傷。是因為擔心自己嗎？

　　「就是那傢伙被判犯規啦。」沒給索羅咀嚼跟思考的時間，莫葉幫剛才的比賽做了總結。「是你贏了。」

　　「雖然是險勝也是勝利！」

　　「咦……」從沒想過的發展。難以意會過來的現實成為不斷直擊腦袋的空白。「贏……了？波妮呢？受傷……」連話都拼湊不出完整的一句，索羅還沒講完便開始哽咽──

　　「波妮沒事，比你早醒很多，已經回純系的隊伍了。你受的傷還比較嚴重。」溫和回應的語調來自騎士團內同班的亞隆，他在緹娜的示意下，把隨身攜帶的面紙用魔法隔空遞給臨時治療室的病榻上的索羅。後者伸手才觸到面紙，眼淚便隨之潰堤──

　　波妮沒有受傷、比賽贏了──「謝謝……對不起──」連想表達的事情都攪在一起，只能放任淚水直流的索羅縮起身子。「太好了……莫葉……」

　　「什麼啦。」突如其來的指名令他哭笑不得。「真是，高興的話要笑啊。」

　　胡亂點頭表示有在聽，索羅狼狽地抹去不斷湧出的眼淚──心情放鬆下來就停不了了。見狀，洛德再次將場面的主導權取回。「好，既然醒了，索羅願意上台受領選拔賽優勝校的獎項嗎？現在在做最終的結算，大概30分鐘後開始頒獎典禮！」豎起食指解說現狀，第六班班長給的是完美捷報。「這次禮儀部分的笑容作戰超成功的，幾乎是滿分呢！問答也是滿分，事前都有準備到，今年總算雪恥了！」

　　簡直能稱是擁有先見之明的作戰，再次向索羅以及騎士們展現了遵從冥系魔法指示的絕佳成果，洛德的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騎士戰──是你帶領大家走向了勝利喔！」

　　「我……」

　　「獨自一人在場上用全力跟陌生的對手們周旋，扭轉劣勢。」「直到最後都沒有放棄！」「但那麼危險的事真希望不要再來一次了。」承接在洛德的評語之後，騎士們紛紛對著病榻上的人投注了觀戰的感想──即使賽前沒有正面與他們交談過，還是在賽後得到了預想外的回饋。這就是團隊。這就是，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緹娜、亞隆跟露露看上去都是高興的樣子，班長們也是鬆了口氣的模樣──還有莫葉。他的笑容不知怎地讓人很安心。

　　在那之後，騎士團的各位讓出空間給眼淚像是流不完的索羅，讓一會要上台領獎的一年級代表有時間整理自己，便在洛德的指揮下一起回到一開始列隊的場上。評審們與司儀亦在騎士團眾人踏出大賽的臨時醫療室後，宣佈了亞薩奇爾魔法學園是為今年的選拔賽優勝校。

　　至此比賽總算告一段落，進程快的索羅都還搞不清東西南北、也還沒有實感便迎來結束。再次應證了選拔賽真正的重點如過去體驗過大賽的學長姐們所說，多是注重在學校代表的騎士戰單挑淘汰賽。確認身體沒有異常後，索羅與醫療室內的工作人員致謝便走出騎士戰開始已經進出三次的空間──

　　剛走出去便發現賽場依然凌亂、而且時間已經逼近黃昏。沒想到自己睡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也沒料到主辦方沒有整理賽場，地面仍然有不少水窪。索羅看向自己的學校位置，才注意到純系的波妮等人、以及其他各校的騎士團正陸續集合再次排好隊形，就跟早上抵達賽場的時候一樣。

　　「接下來，請亞薩奇爾魔法學園騎士團的代表前來領獎。」

　　聽出那是在喊自己，來不及回到校內隊伍的索羅總算是與洛德對上視線──在她點頭示意之下，索羅站到了評審台前方、司儀所站的位置附近，地面有個標記一樣發出淡淡光芒的一塊區域。

　　「恭喜榮獲今年的優勝！」不帶太多熱情的祝賀彷彿貫徹司儀的公正立場。台上的其中一位評審一彈響指，索羅面前便出現了一盞水晶獎盃，獎盃內部還盛著一枚硬幣。伸手接過獎盃的同時，司儀喊了敬禮。從沒有過類似經驗而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索羅趕緊一手抱著獎盃、另一手手掌覆上胸口──身後響起了如雷掌聲，那是道賀與祝福。

　　「今年度的騎士選拔賽至此結束，感謝各位的參與。優勝者亞薩奇爾魔法學園騎士團請留下協助整理環境，其他騎士請在離開前確認隨身物品是否皆已攜帶……」

　　隨宣告落下，比預想還樸實簡單的主持風格替比賽拉下帷幕。至此才知道優勝校要協助清場，索羅恍然地眨了眨眼。身為優勝校做一點回饋似乎不無道理。落選的學校們也沒有多加逗留，不出幾分鐘便各自帶離了會場。洛德笑眯眯的讓索羅把獎盃先放到觀眾席，大概是為了在安頓好後接著教怎麼清場吧。作出推測，索羅依言將獎盃放到觀眾席上，再次回到隊伍後，看台上的其中一位評審站起身子。

　　「首先再次恭喜優勝。」說話的評審是一名語調冷靜的女性，罩著駝色長袍的打扮像是隨時可以開始走秀的模特。「依照慣例，將會頒予優勝的騎士團獎勵道具。請代表上前。」

　　為什麼不是在剛才頒獎的時候一起頒發？疑惑沒有持續很久，索羅便在洛德示意下再次上前──

　　「每一屆的優勝獎勵不盡相同。為了避免爭議，一律採取賽後頒發制。收到的獎勵視為機密，請各位妥善保密。」女性評審簡單解說後，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枚戒指。「這是今年的獎勵『時雨』，將魔力注入便能增幅為三倍量使用的一次性道具。使用的時機看個人判斷，數量依騎士團的人數頒發，含見習生，總共三十一個。」

　　她邊慣例性的解說邊施展魔法將獎品交給索羅。雙手捧接下憑空出現在眼前的一袋紅褐色金屬戒指，索羅才發現評審手上的那個只是示意用。手上沈甸甸的柔軟透明布袋內，裝滿外觀光滑沒有裝飾、內側密密麻麻的刻著難以辨認內容的戒指。這就是時雨。

　　解說完後，看台上的評審們紛紛站起。不消多久，交代要將場地恢復完整，評審們便協同司儀一同用移動咒消失於賽場。或許是早就知道該做什麼，洛德只是像平常指揮大家一樣讓所有人都施用魔法把賽場恢復成一開始的樣貌──至於自己則是因為已經當了選手而被勒令跟莫葉一起在旁邊休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比較好的索羅也只能邊看大家還原賽場、邊苦笑著聽取莫葉直率地表達對波妮傷害自己的不滿，並在大家結束整理後，一起搭上回學校的專車。

　　也是在回程的路上眾人閒聊之餘，索羅才終於從洛德那裡聽說，祖母綠的項鍊寶石是用來感應持有者彼此的位置在哪的。極限的感應距離是五百公里，在外出進行任務的時候相當方便──平時紮著馬尾的洛德，正是把寶石鑲在髮圈上，用長髮將寶石藏起來的。

　　原世界的一切與在這裡的人們，無論行事風格或生活方式都和自己所成長的世界大相徑庭，卻無礙於彼此真心以待與交流。在這裡學習到的一切像是一本架空的幻想小說、卻是眼前的人們一直以來努力生存的大地。經過了各種讓人難以招架的騎士戰後，索羅總算稍微有了一點自己正在努力融入這裡的實感。

　　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優勝捷報很快傳遍全校。上課時，老師們也會在閒聊之餘提到這個消息。就連幫大家上新世界概論的選修課老師也聊得不亦樂乎。雖然是學校內少數在做關於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方式研究的老師，卻也相當關注選拔賽，尤其是騎士戰──多虧如此，索羅也認出了他就是在自己報到那一天戴著鴨舌帽、在火車大廳接應自己的工作人員。

　　本身就已經有知名度的魔法騎士團，在取得優勝後更是成為話題的中心──睽違六年的優勝、據說是一名一年級生帶來了勝利。未曾想過會有這麼多討論，索羅變得比以往更希望低調了。自己只是在賽場上不斷的成為傷患、甚至在最後關頭失去意識，那真的能夠稱之為帶領大家迎向勝利嗎？斥責似的詰問反覆在心底迴盪，即使知道不該浪費洛德鼓勵自己、想讓自己信心增加的好意，卻難以消化由其他人的討論之中帶來的心虛。

　　面對過於劇烈的生活變化，身處漩渦中心的索羅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禱希望風波趕緊平息。

　　這樣的機會很快便來臨。

　　一年級新生的第一個休假在比賽後一週迎來三天的假期，假日要做什麼的規劃很快成為閒聊的主流。因為是住校制，校方公布無論假期期間是否有回家都可以在學校餐廳吃飯。而在聽說可以回家後，索羅不假思索地在假日前一晚收拾起行李。注意索羅舉動的莫葉則是在室友的收拾告一段落後才開口。

　　「要回新世界嗎？真是難以想像啊。」開門見山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剛梳洗完的莫葉坐在自己的床上仔細地檢查亞奧劍。「從來沒去過，沒有魔法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啊？」不帶褒貶的句子中，更多是純粹的好奇。索羅看了看專注在劍上的室友，思索了好一陣──

　　「莫葉……要一起，嗎？」

　　「什麼？」

　　「一起……那個……到我家？」話出口才意識到似乎做了很唐突的邀請，索羅縮起身子，聲音也變的更小了。「那個……因為、在這邊，總是在麻煩莫葉……」緊緊抿唇的索羅顯得僵硬，低垂著的視線彷彿做了虧心事。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理由的說法，真的能順利邀請到對方嗎？本意只是想當個嚮導的……

　　「可以嗎？這麼突然不會打擾？」意料外的回應讓索羅忍不住重新抬起頭，迎上的是莫葉的凜冽藍眸。

　　「可、以的！應該……」面對沒有推辭的室友，索羅回應後才想到，確實應該先問過母親。

　　「你家人同意的話當然好。」乾脆地點頭，莫葉將劍收回鞘內。「新世界現在會冷嗎？帶點什麼比較好？」俐落地下床繞過索羅床前把劍放回衣櫃，莫葉也開始整理行李。回應過室友後，索羅才靠近房內的電話機──入學後還是第一次使用。摸上話筒的同時，電話機上便自動浮現了說明文，閱讀過內容，索羅依照指示撥通了自己家的電話──

　　「你好？」熟悉的女音自話筒的另一端傳來，聽出是母親的索羅深吸了一口氣。真的通了。「媽……」才剛開口便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頓在原地的索羅還在想要如何詢問，電話那頭的女音便輕快地回應了：「索羅──現在是休息時間？好一陣子沒聽見你的聲音了，過得還好嗎？」

　　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不過，要是告訴她騎士戰的事情或是三進三出醫療室之類的消息，會讓她擔心的吧？現在要先做的，應該是先詢問意願，但就這麼無視剛才的問話也辦不到。幾種想法略過腦海，索羅才再次開口：「過得很刺激……還交到了朋友。」

　　「真的？太好了！是怎樣的人呢？」「是我的室友。」臨時想不到什麼介紹詞，索羅選擇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釋兩人的關係。「我可以……帶他去家裡嗎？」

　　「當然好啊！」母親的語調依然活潑，「明天回來嗎？室友有沒有不吃的東西？我會準備好午餐等你們回來！」「我想應該沒有……」印象中在學生餐廳吃飯時，莫葉沒有挑食過。「謝謝媽。」沒有料到答應的這麼乾脆，索羅語調有些哽咽。許是長期相處下來的默契，電話那一頭的人並沒有因為哽咽聲而遲疑。

　　「不會啦，明天見──早點休息喔。」「嗯。」對著電話點了點頭，索羅在確認母親掛斷電話後才放下心來。這樣就行了。

　　大致猜到結果的莫葉安靜地等待索羅講完電話、並且轉告獲得同意時，也已經收好了行李。而也是在掛斷電話後，索羅才發現這裡的電話可以開啟視訊。下次再試試看吧。

　　入學後第一次回家，也是第一次帶朋友去觀光──肯定會成為難以忘懷的體驗。有好多好多想跟媽媽聊的事情。而且一直受到人家照顧跟幫助的份，也想藉這機會好好還回去。回來亞薩奇爾時，也帶些新世界的東西給騎士團的洛德學姐跟成員們吧。懷抱這些雀躍與期待，感受到自己入學後便一點一滴的改變了什麼，索羅難得安穩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漱洗完，莫葉套上學院袍等待索羅一同出發。雖然沒有去過，對於新世界概論課上提過那邊也有學生這點莫葉還是有概念的。待索羅終於整理完畢，帶好那張前24小時可以免費乘車的學生證，兩人才一起踏上返回自己家的路。他們一起前往洛德介紹學校時提過的車亭、帶著簡單的行李，跟在隊伍最尾端上車。

　　交通工具跟新世界的遊覽車幾乎別無二致，車上的空間足以讓索羅上車後也完美避開人群。車內空間由魔法展延，得以容納的人數是一般遊覽車的數倍。即使夠寬敞仍縮在角落的索羅想著即將成為東道主的自己似乎該對坐旁邊一公尺處的人說點什麼，於是開啟了話題。

　　「莫葉……放假也不會換掉學院袍呢。」

　　「嗯？穿著這個不是基本嗎？」理所當然似的應了索羅的疑惑，莫葉的語調沒有惡意。「也是。原世界沒什麼人不穿長袍，除非有任務在身……畢竟隨時會有戰爭啊。」話到一半才重新意識到索羅並非在地人，簡短解釋過這個話題，莫葉在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這或許表示原世界的長袍是某種保護色。做出自己可以接受的理解，想不到另一個話題的索羅任氣氛再次回歸沈默。不知怎的，這趟回家之前的旅途雖比想像中還要漫長、聊的也不多，心靈卻對這些索然無味像要哭出來一樣滿足。

　　載著紛紜思緒，車子穿越了隧道似的地方。經過一陣黑暗中前進的路程，最終在一處乾淨明亮、停滿不少車輛的空間停下。一直盯著窗外的索羅很快辨識出外頭似曾相識的風景、以及風格熟悉的建築是屬於哪裡──

　　「已經平安抵達目的地，請各位離開時先行確認是否已經帶走隨身物品，謝謝。」

　　車內響起提醒的廣播，莫葉亦在車子停妥後率先起身。「走吧。」

　　即使在陌生的環境，莫葉依然勇往直前，可靠的耀眼。如果說魔法騎士有一個象徵的形象，莫葉當之無愧。回眸凝視著對方，索羅因著這份感想怔忡了會才點頭。「嗯。」

　　盯著自己起身的莫葉不知怎的愣住了。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有了意外的發現──跟著莫葉注視的方向看去，索羅什麼也沒看見。「怎麼了？」難道有什麼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在那裡嗎？

　　「沒什麼。」很快地恢復平常的模樣，莫葉笑了。「快到家了很高興吧？帶路交給你啦。」點頭表示明白，索羅反常地走在莫葉前方下車，為了辨認接下來的前進方向而採取行動──臉上是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笑容。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