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照片對二十世紀的現代人而言,已經是一種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經驗。三◯年代可以算是美國的攝影黃金時期,當時閱讀報紙,對美國人而言,仍是獲得新聞最重要的方式。以1937年海登保飛艇在空中爆炸的照片為例,在爆炸的46秒過程中,攝影記者拍下3張靜照,並且很快的將照片傳播全世界。
從此之後,「沒有照片的新聞幾乎就不能稱為新聞了」。單張新聞照片所擷取的時空當然不能對人、事、物做完整的交待,因此無論是攝影者或觀眾,都會較滿意於「報導攝影」所呈現非單張、多元性訊息,只是,無限量、無厘頭的影像也不等於訊息。因此,有所謂的全景、中景、近景、特寫等「拍照公式」,以改善內容被橫切與縱斷的單一危險,但其結果仍不是完整現實的全部。
新聞照片在大眾傳播中經常被賦予「引起注目、共鳴」、「提供最大量非文字性的視訊陳述」和「評論」的使命,但其內容的集中性,也使它難為真實的再現。
對布烈松而言,攝影語言所代表的思想縮影,是一種極大的力量。由於攝影者常常根據眼睛所見的來判斷事物,因此就有責任問題。理論上,影像完成時,攝影家的影像責任隨之賦型。但是,在公眾和影像之間還有承載媒體的問題,而只要是傳播介質,總脫離不了組織文化價值的行規與教條。加上操作者對工具的熟練度,或圖像所借用的標記、符號,是否足以呈現原意等技藝問題。進一步來看,觀眾意圖對媒體中的「鏡像」解碼的挑戰是:要如何把拍攝者個人文化特質、專業訓練,和照片的媒介特性、敘事結構方法、符號語徵,和個人對影像媒介的接受經驗,放置在社會脈動上。
十九世紀法國攝影家尤金・阿傑(Eugene Atget)花數十年的時間記錄巴黎的大小景物,當時他的招牌出現「記錄照片」(documentary photo)幾個字。1926年,「記錄」也被英國「記電影學派」的主要領導人使用,以「記錄攝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來描述來自真實現實世界的影像。
廣義的「記錄攝影」涵括任何形式的照片,即使是刻意杜撰的照片也涵括在內;狹義的「記錄攝影」則專指對鏡頭前的事物,盡可能不做任何改變的拍照。面對前述廣義、狹義僵硬的拍照操作信條,如果想要讓拍照記錄更人性化,似乎必須回歸到所謂的:攝影家對其鏡頭前的對象須保持真實和敬意。
強調:並不是所有的照片都會自動呈現記錄性;記錄照片應該是指那些能確實呈現某個時期文化的影像。換句話說,廣義的「記錄攝影」如果只能表現拍攝者對圖象的操作能力,而未顯現相關文化的跡象時,再漂亮的影像仍不能稱為記錄照片。我們已經看到「好的記錄照片」前置雛型是:攝影者以崇敬的心態,儘可能地不去改變鏡頭前的景物,以期在照片中呈現出相關的文化訊息。
照片中的圖象快門既可以是非肉眼經驗的超現實,也可能是攝影者感性時刻的心理痕跡。現實世界中的時間是流動的,照片中的時間卻是靜止的。紐約「現代美術館」攝影部策展人說:「人類對歷史的記憶建構在靜態影像之上,它們不是報導而是製造象徵」。另一方面,記錄照片中的歷史時刻,是社會運動與圖象記憶的結合。六◯年代,新聞照片主導美國大眾文化,越戰中被燃燒彈波及的小女生赤裸奔馳在馬路上等述目驚心的照片,它們即使沒有文案的相輔,影像中所清晰描述的死亡時刻遠超越任何文字。這些深具新聞價值的影像,即使已過半世紀,但對後人的震撼仍不減當年;它就是歷史。
早期的記錄照片大多以地景、建物為主,後來的鏡頭更貼近對象、社會寫實,甚至戰事;此時記錄照片對人性的精確表露,簇擁它站上該類型圖象的頂端。照片在取悅、感動觀眾視覺時,還被賦予有正面鼓舞的社會使命。
記錄攝影不只是「世界之窗」,而是真實的世界;是「記實的攝影」。報導攝影雜誌《你》(Du)認為它的首要義務是人們,即「人第一,藝術第二」。照片展現出快樂與悲傷,偉大和平凡,也為那些沉默的人提供了聲音,套一句美國攝影家在1962年《你》雜誌所說的話:「攝影必須包含一件事:瞬間的人性。」記錄照片,尤其是新聞、報導影像,在法國的攝影家阿傑之後逐漸成了影像訊息傳遞的途徑,或特定議題的研討方式,甚至為一種事實或歷史的暗示。更具體地說,照片是個人對真實結構的影像詮釋,應用者以此來分析事物、說服觀眾 ,甚至意圖改變社會現象。看似單純的拍照記錄實質包括了:攝影者對特定事件的主觀意識、拍照時身體的姿態、攝影者和對象的互動情境,以及記錄材料本身的藝術特性等複雜關係。
思辯記錄照片是一種眼睛「道德式」的見證?還是一種藝術的圖象形式時,詩人提出:記錄照片是一種介於眼睛和物象間的產物。二十世紀重要的攝影家則曾以記錄風格(documentary style)和超卓記錄(transcendent documentary)兩項特質將記錄照片稱之為:「一種經由藝術家眼睛的處理,將影像提昇到藝術層次的結果」。則是在《渥克・艾文斯的出版品》(Walker Evans In Print)一書中,結合了前述兩者的觀點提出:「記錄攝影」的超卓特質是介於藝術家的眼光和藝術之間。
換句話說,好的「記錄攝影家」不但要有好眼光,還得懂藝術。好眼光的「記錄攝影家」除了如同任何領域的藝術家一樣,在啟動快門之前得有繁複的相關知識準備或心理醞釀,還得承受在任何有形的時空下,精確掌握「決定性瞬間」的專注與壓力。這些特質造就了「記錄攝影」獨特的「即席藝術」動力。「即興快拍」(snapshot)為快速流動時空的定影,與其說是攝影者絕佳的運氣所致,事實上是個人對眼前景物所作出的即時判斷與反應,而其中攝影快速成像的特質,更是使得記錄的機械活動得以提昇為卓越「爆發性觀看藝術」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