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究竟是個什麼地方,經歷過什麼?又往哪裡去?站在流亡政權的立場,過去美好樸實的神聖國度崩壞殆盡,漢人帶來傷害、箝制、痛苦、絕望;北京則強調共產黨解放西藏的封建農奴體制,為人民帶來現代、理性、尊嚴與財富,並年年宣稱拉薩是全中國最幸福的城市。這兩套截然不同的說法,一個是重返記憶,一個是顛覆過去。在政治擂台上,他們編織自己的故事,競爭定義地方的權力。
「圖博抗暴」進入第63週年,流亡政府似乎已成常態,無法離開的人們,歷經入侵、文革等各種事件後,仍被視為威脅政權的未爆彈,依舊受到嚴格管控。以尋找雪豹為題,《馴羊記》作者徐振輔帶領讀者走進這個台灣並不那麼熟悉的國度,其中包含西藏的人文、歷史與環境,表面談的是旅行,實際上卻也為人文與自然日漸凋零而哀悼。
以現在來自台灣的主角「我」,及1950年代前往西藏鑽研佛法的虛構日本修行者宇田川慧海,兩條故事線交錯而成的《馴羊記》,讀起來頗有作家吳明益作品《單車失竊記》的感覺,一邊是講述西藏被「解放」後的歷史進程,另一邊則呈現了藏民們今日的生活樣態,與他們面臨外來政權統治下,在信仰、文化與世代教育所面臨的種種衝突。
「這幾天如果外面的人來,就把毛主席的臉轉向外面;沒有人的時候,把嘉瓦仁波切轉向外面。」
中國「最幸福城市」底下的衝突
不能公開展示的領袖肖像、被竄改的歷史故事、被視為落後且背負污名的牧民生活,及語言教育進行的洗腦,藉由這些手法,中國企圖同化這個實質上與漢族文明迥異的族群。而他們被剝奪的不只是文化與話語權,就連賴以為生的環境都被剝削殆盡。然而,無法離開的牧民們,就如同被馴養的羊群,只能逆來順受,期待前方名為「最幸福城市」的目標能夠實現。與此同時,官方大外宣所精心設計的舞台,也更顯得諷刺。
被吳明益歸類「自然導向文學」的這本作品中,出現了雪豹、禿鷹、雪雀、岩羊、鼠兔等各種當地特有的動物,其中位於食物鏈兩端的岩羊與雪豹,不只前述的羊群,就連雪豹或許也是藏民與其文化的隱喻,從原本的神聖不可侵,到能夠死亡、甚至是被馴化。而主角踏破鐵鞋仍不可尋,最後反而在動物園裡看見失去生氣的贗品,更是西藏文化的最佳寫照。
如《單車失竊記》的敘事 以兩條故事線交錯而成
儘管虛實交錯的筆法類似,但和吳明益的作品相比,徐振輔的文字似乎少了一些哀戚與工巧,但同樣溫柔的語調,輔以樸實的文字,卻讓他的作品呈現了另一種魅力。其實在閱讀前,筆者就看過許多人大力推薦,包含《女子山海》中的導讀都曾提到這本作品,在實際閱讀後,也深刻理解為何《馴羊記》能夠獲得如此多人的喜愛與讚賞。
「小說沒有邊界,我想把很多超過自身經驗的東西都放進來。」— 徐振輔
當雪豹成為動物園的觀賞品
抱持著「想以一本書寫盡西藏一切」的念頭完成的《馴羊記》,某種程度上可說達成了它的使命,彷彿帶著讀者上了一堂紮實的西藏人文、歷史、地理、生物及政治分析課,儘管參雜著虛構內容,卻也將作者的實際經驗,傳遞給近期恐無法踏進這片土地的讀者。隨著時間演進,未來圖博文化恐怕也只能隨著流亡政府存在於異地,而西藏這塊土地上,傳統也將不復存在。而《馴羊記》本身,則是這一不可逆進程中,所留下的珍貴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