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週末要去哪裡爬山?」
「閂山。」
「怎麼沒有順道去鈴鳴?」
「……因為我要去叢穿。」
臉書總愛在一早跳出回顧提醒著我們日子有多麼飛逝。去年此時的週末,多半時間是頂著悶濕的天氣,在熊空、桶後等山區,揮汗如雨地在滿佈黃藤的密林中嘗試殺出一條通往營本部的山徑。
我以為叢穿的探險在阿玉山遠征後告一段落,但生命總是會給人意料之外的驚喜。
週五下班趁著夜色南下,我們於市區稍作補給休息後,又馬不停蹄地於夜半啟程。得利卡順著蜿蜒的山路行駛過整個合歡山區,待晨光灑落山頭,方抵730林道入口。
730林道,為國民政府時期為安置榮民軍官並開拓財源,由退輔會主導的檜木林場砍伐與運輸路線,林道從環山附近清泉橋循茶岩山、閂山山腹上行,越過閂山與人待山的鞍部接近中央山脈主脊,全盛時期的730林道,登山車直驅23.2K登山口,來回閂山只需150分鐘路程。而今日,我們在碎石倒木的荒廢路上搖晃顛簸,至11.7K柵欄處,車子終究無法繼續前行,我們下車伸展被折磨了一早上的身軀,整了整行囊,拿起紙本地圖,確認所有人指北針上膛後,齊步往柵欄的反方向前行,找一處看似平緩的斜坡上切,開始了這次的探勘行程。
腳踩著高筒雨鞋在寬廣的稜線上前行,鞋墊、一雙羊毛襪與護踝是全新的嘗試,搭配著肩上背負的重裝,整體效果還算不錯,不會有之前腳背拱起而擠壓著鞋內空間的不適感。這一路上,年輕的學員們在前方領航認路,後方的學長則不時要求他們停下詢問目前所在的位置,以及他們為何如此判斷的原因;而除了坡度、距離、方位等地圖與現地對照的資訊,歷史文件與現地環境的交互對照,也是判斷的依據之一。此外,學長更是強烈建議學員們需要學習用腦與心記憶過往一小時一路行來的地形、地貌與周遭環境,並在休息時趕緊紀錄,如此的探勘記錄才有其價值。我在旁安靜觀察並學習著,這是我們在箭竹海茜的愜意時光。
我們的確在地圖上標示著箭竹的位置開始遭遇到及腰且密集的樹叢,越往上走,樹叢越密,路徑越不明顯,只能抬頭望著遠方大樹的身影,低頭尋覓雙手撥開後的路底,奮力往前緩慢的游走。除了竹葉草芒會劃傷皮膚,樹林裡交雜著樹莖樹葉長滿小刺的植物,在陡上時若要一個支撐稍不留神就碰到,趕緊把雙手放開,再繼續認分地揮舞著雙手前行。
有些地方箭竹林對於新手來講實在是太密太硬,這時候可靠的學長就會自告奮勇走在前頭當先鋒,用整個身體的力量壓上去,硬是開了一條路徑,後方的我們則是毫不遲疑的立刻跟上,深怕一個轉彎,人就消失在箭竹海裡。
雖不見血流成河,但心力交瘁確是過猶不及。有時候步伐稍微慢了不見前方人影,但卻可以清楚地聽到張同學「我以後再也不要到高山叢穿」的憤怒吶喊,伴隨著他穿過樹叢的沙沙聲響。我即便已經畢業了十來年,但在山裡向來不看年紀只看經歷,還是需要嘗試帶著大夥在不見路徑的竹林裡往前往上。
每次在第一個總有一股走錯了怎麼辦的壓力,怕方向錯了浪費力氣,又怕路線選錯了帶著大家到危險地形;此外,因為不喜歡狼狽不堪且徒勞無功的出力,又會花更多的時間觀察眼前的環境嘗試找出比較不費力的路線。這個策略在一開始完全的失敗,甚至是說,即便是使出渾身的力氣,但卻因為新手越級挑戰的關係,導致整個隊伍停滯不前。張同學一見苗頭不對,只好再次挺身而出,用肉身成全後面的學員。
我在上稜線前的最後一段陡坡開路,小心翼翼左閃右躲著高密度的箭竹叢林,結果卻逐漸走到了岩壁的路底,陷入了進退兩難;此時思維望了望上方的天際線,二話不說直線上切,跨過枯木樹枝,帶著大家在短時間內上到了稜線。
寬稜上的箭竹林依然滿布,但不再那麼讓人驚慌失措,我們總算是順利的完成了此行的探勘路線,大夥兒依著自己的節奏在山徑上漫遊;若有人將山歌的旋律起了頭,隨即不久便會傳來唱和的聲音,我們是這座山林含有的過客,大夥放開了嗓,一首接著一首一路哼唱到了茶岩山,在沒有展望的三角點分享著山下同學們送的零食祝福,聽著張同學浪漫的茶花愛情故事。
起霧了,我們算是幸運的,預期兩天的壞天氣,硬是讓我們叢穿過箭竹林後,雨水才開始滴滴答答的落。稜線的地景仍然是由箭竹林所主宰,只是和之前的張牙舞爪已經截然不同,此時的箭竹林是一叢一叢輕拂在小腿兩側,隨風搖擺的輕柔波浪;我們的四周逐漸升起氤氳山嵐雲霧,白雲如漩渦在山谷中翻騰,形成了一堵一堵的白牆,覆蓋住了遠方的山景,我們在近三千公尺的高山被霧色所圍繞,依然可以看見彼此。
領隊在氣象站旁和山下的留守人通了電話,得知接下來到黑夜都是陰雨的天氣,隔天也好不到哪裡去,唯一的空檔是凌晨至早上八點前,大夥兒當機立斷,決定直奔營地,隔日摸早黑攻頂閂山後回營地收拾走林道下山;至於人待山,則留待下次有緣再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