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09
雙胞胎？
如果事情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來啦，給芸奾抱抱，不怕不怕。」
程梓望和李芸奾稱為「阿嬤」的小孩穿著碎花連身洋裝，窩在李芸奾的懷裡不肯直視吳彥仁，偶爾又會突然探出頭，假裝沒和吳彥仁對上眼，時不時瞄向他。
吳彥仁對童裝的了解僅止於連鎖服飾賣場的常見款式，好多年沒看過用許多布料做出裙擺打褶的洋裝，他在腦中搜索著形容詞，只能勉強用「復古」和「手工感」來描述那件童裝。
「厝內哪有查甫人？」（家裡怎麼有男人？）
「新來的奶母。」（新來的保母。）
面對「阿嬤」的疑問，李芸奾如此回答，但答案似乎沒被接受。
「奶母哪會是查甫人啦！」（保母怎麼會是男人啦！）
小女孩開口就是倍受委屈的哭腔，跟望望身高差不多、年紀可能也相近的「阿嬤」似乎口語不太流暢，講的句子結構都相對簡單。
李芸奾拉過安放在「老年人」的阿嬤床旁邊的扶手椅坐下，讓小孩模樣的「阿嬤」穩穩地待在她的大腿上。
吳彥仁真的很想跑，不過要跑他也不能留下程梓望。和混亂的吳彥仁不同，程梓望安靜地待在靠近房門的位置，雖然剛開始有點慌張，但現在眼神平靜地，彷彿在等什麼時候輪到自己和「阿嬤」一起玩，察覺到程梓望的期待，吳彥仁又開始猶豫該不該離開這個各種混亂的房間。
隨著程梓望的熱切目光，吳彥仁也忍不住開始盯著李芸奾安撫哭鬧的「阿嬤」，一旦開始專心看著「阿嬤」，吳彥仁便覺得視野中有一塊區域模糊了起來，身體突然感到相當程度的疲勞。
吳彥仁自認不是敏感的人，但無法忽視的異樣感受變得越來越明顯，好像被關入氣溫零下十七度的冷凍庫三十分鐘後，才突然驚覺身處的空間凍得讓人難以忍受一般，或是被人塞了一嘴的高濃度咖啡因錠片進嘴裡，瞬間產生的心慌讓他無所適從。
程家似乎有點「怪怪的」，吳彥仁現在才正式體會到這件事。
「不好意思喔，『阿嬤』很怕男人，我本來以為你應該可以，不過『阿嬤』好像也不算很排斥你耶——嗯？臉色好差。」
「我覺得……妳和望望臉色很好比較奇怪……」
吳彥仁的臉色泛青，腳步虛浮，搖晃退後了幾步後直接蹲了下來。李芸奾看到他的反應連忙放下懷中的小女孩，托著吳彥仁的肩膀把他拉到她剛剛坐著的扶手椅上。
「頭暈嗎？會想吐嗎？」
李芸奾問，吳彥仁點點頭，動作幅度很小，他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很虛弱。
「『阿嬤』，妳先轉去佛堂。」（「阿嬤」，妳先回去佛堂。）
「遐足烏的……」（那裡很黑……）
小女孩似乎不太想回黑色的佛堂，表情有些遲疑，望望也露出緊張的神色。
「無法度，救人較要緊。」（沒辦法，救人比較要緊。）
李芸奾說完，小女孩陷入了幾秒鐘的考慮，以她的身高要看清楚坐在扶手椅的吳彥仁需要抬起頭。多虧變得虛弱的緣故，吳彥仁這下才看到小女孩對他放下戒心的樣子。
「我知啊。」
小女孩跑出阿嬤的房門，望望跟了幾步，才又轉頭回到房間。
「應該過一下身體就會好一點，我去泡杯熱茶給你？」
吳彥仁的身體的確沒那麼虛弱了，比起熱茶的撫慰，現在精神上的危機感更高，直覺上他認為離李芸奾近一點應該比較安全，所以聽完李芸奾的提議，吳彥仁搖搖頭。
房間裡一陣混亂但阿嬤還是在電動床上安靜沉睡，等安靜下來一陣子，阿嬤突然開始發出粗厚的呼吸聲，李芸奾知道這是阿嬤需要拍痰的徵兆，吳彥仁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李芸奾的動作也知道她要工作，所以慢慢的站了起來，點了個頭就往外面的客廳移動。
「望望來，我們去客廳玩。」
一開口聲音的沙啞程度讓吳彥仁自己嚇了一跳，程梓望抬頭望向他，主動牽起吳彥仁的手拉著往房間外走。
「不好意思喔望望，幫我照顧一下彥仁哥哥。」
李芸奾手上拿著電動拍痰機，一邊對著望望說。吳彥仁忍不住認為「角色怎麼互換了？」，但眼下這個情況程梓望的確是比他還可靠。
「望望幫我倒水……」
「好！」
廚房流理台裝了濾水器，其中一個水龍頭轉開就能取用飲用水，但望望的身高搆不到，他轉頭到冰箱附屬的冷水飲水器，憑印象按了幾下。
很快地程梓望回到了客廳，他用自己的兒童塑膠茶杯裝了幾口冰水，水的高度大概兩公分，吳彥仁看著這少少的水笑了出來。
「給你！」
「望望好厲害喔，謝謝。」
大概是因為不確定怎麼使用飲水器，按了出水又很快按了第二次吧，要是平時的吳彥仁應該想得到望望是怕弄壞飲水器，或是擔憂水一直流出來無法收拾，不過現在虛弱的吳彥仁一口氣喝完了水，過沒幾分鐘便攤在沙發上睡著。
等吳彥仁醒來，天色已經稍微泛橘，他想著該煮晚飯，煮完就可以下班，打算起身時有布料從他身上滑落。
「醒來啦，頭還暈嗎？」
李芸奾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也聽得見望望複誦注音符號。
「有點悶悶的而已……我睡了多久？」
「四十分鐘左右吧，不長。」
吳彥仁從沙發上坐起身才發現自己還握著程梓望的塑膠兒童茶杯，遲疑了一下，他挺出上半身，把杯子放到客廳茶几上。李芸奾也從另一張沙發上起身，走到吳彥仁的身邊。
「……那還來得及煮晚餐。」
「今天叫外送啦。」
「程老闆那會出外送的錢啊」
「我出啊。」
李芸奾的氣勢不容吳彥仁辯駁。
不過黑狗洲不在連鎖企業的外送平台服務範圍內，能叫外送的只有一家島上的小店。
「喔……那我要吃鮪魚飯湯……」
「好。」
「還有大冰紅微糖去冰。」
「沒問題。」
在吳彥仁和李芸奾過程中，程梓望已經拋下注音符號的圖畫書，爬下沙發跑到吳彥仁這邊的沙發下：「哥哥，你還頭暈暈嗎～」
「還好。」
「那抱抱～」
程梓望爬上沙發，壓住可能是李芸奾幫她蓋的冷氣毯，直接鑽入吳彥仁的懷裡。
李芸奾抱胸站在他們面前，吳彥仁一時解讀不出她的表情。
「那個，跟我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吧，雖然我好像也沒有什麼立場問。」
自己又不是這個家的什麼人，只是一個免洗的小孩保父，說不定只是工作量比較大的陪玩哥哥，隨時可以找新的人來，神智稍微恍惚的吳彥仁並沒有想到遇到這種怪事之前，其他到職者就會因為過長工時和無止盡追加的工作項目而逃跑。
而且想深入了解這個家發生的事，不就是想長久留下的意思嗎？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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