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9|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原創短篇 | 蘋果(ii)

在夏樹的印象中,與涼平確實有過一段還不錯的時光;涼平似是生下來便與母親合拍,每每三人坐下來吃飯,他總能對著那不變的湯水和青菜變幻出不同的讚詞,母親的喜悅溢出她每一道細紋。
母親總說涼平是灌進夏樹葉縫的那束風,能冷卻盛夏的燥動。夏樹不知道,在她心中一切都是有序的,她沿著涼平鋪設的階梯上行,只感到風在躁動她的枝頭,她不知道樹是否也會恐懼落葉,但自己卻始終不願撫上被褥下藏起的斷髮。風與葉的奏鳴蓋過了夏樹身上的蟬鳴聲,上行的足跡下是兩人搖曳的樹影,涼平驚擾出她滿腹的心事,她徬徨地意識到時間與生命的流逝,以及秋的到來。

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夏樹搬家這天。
很多時候夏樹都很困惑,比起自己,母親似乎更需要涼平存在於這個家庭。他就像一個管家,安撫母親的情緒,又處理家中的大小事,不時更擁有決策的權利。每每想到這裡,夏樹看母親與涼平的眼神都複雜了起來,只因為她忽然覺得涼平是父親甚於情人。
離開西城的房子前,這裡近乎存在著一雙無形的手在扼緊夏樹的脖子,在瀕死的邊緣,掐滅了她所有聲音。
這個社會似乎進入了一種寂靜的狂歡,在消失的聲音中,夏樹看見了升學主義爆開的煙花,在筆直冷冽的教學樓中,累進的數字探出亂顫的觸鬚,攪動屏風中有限的空氣,一種如雷般的振聲進入她耳骨。
新時代的號角參雜著剔亮的聲音大聲高歌:「世界即將是你們的!」
她被推著排進了名為「你們」的隊伍,收起眼前彎曲的風景,收起傾聽夜鶯的耐性,只為了隨「你們」進軍。每當她下筆書寫,黑色或藍色的墨水在稿紙化成一片狼籍;濕透的稿紙軟趴趴的,扶不起來,稍不注意就會粉碎。
「這是一種情緒啊,怎麼就濃縮成一個又一個格子了。」她心想。
彷彿每一次書寫都是母親折疊的衣服,只是被轉化為迅速的,長度合宜的,情感與思想有序的文體。於是,她將衣服與作文並置於衣櫃中,關起櫃門,關起被打造的自己。這些文字更鋼筆中乾枯的墨水一樣,都代表著她某種消逝和真空的狀態。
直到涼平打開這個櫃子,當他撥開少女的衣衫,露出潛藏在深處的成籮稿紙,暗湧的浪觸礁,他喜愛極了這種語境。
那天起,夏樹像螺帽鬆開般自在,她再也不喜歡涼平了。搬家這天,她將所有作文都給了他,作為分手禮物。

在寫新作品的日子裡,夏樹從口味偏酸的羅馬蘋果得到了酸臭味的靈感。於是驚悚的故事變為犯人與螺螄粉少女的救贖故事。也在這時,味蕾不再嚐到羅馬蘋果的酸,取而代之富士蘋果的香甜乍現。
她開始吃大量蘋果,像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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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水果車沒有固定檔期,超市的水果又過於一致,她喜歡時間鋪展開的感覺,細細看出有亞當夏娃氣息的蘋果。石板路盡頭的黃昏菜市場才是她的首選。
黃昏市場的水果攤有它們的邏輯,相同的品種可以出現不同的名稱。羅馬蘋果會變為「土蘋果」、「蜜香蘋果」、「甜蘋果」、「小農蘋果」、「西城蘋果」......只有「富士蘋果」會被區分。
這天一反往常地,菜市場入口遍佈碎開的蘋果塊,「富士」與「蜜香」、「土蘋」、「小農」等果被踐踏成相似的型態,陳屍在高麗菜葉旁。
蘋果沒有流淌出紅色的汁水,但你知道它已經斷氣了。凌的眼中也許有過這個畫面。夏樹想著。
環境異常地靜,只有風扇的底噪,這帶給了夏樹一種安全感,讓她忽略了市場的不尋常。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成了黃昏市場的第二雙眼睛,嚇退了菜檔的老鼠。老鼠吱吱地逃竄,夏樹點開電筒功能,一束光劃破了菜市場的平衡,稠密的黑不再均暗,環境中無數雙眼睛都往夏樹靠攏。
吱吱聲越過幾個攤位,啪嗒聲濺起點點水花,無人的菜市場上演貓捉老鼠的戲碼,夏樹幻想著凌的眼睛,他/她獵視著每一塊尼龍防水布,一種前所未有的控制感遙控了他/她的腳步。獵人不一定在暗。
夏樹停在豬肉檔前,吱吱聲就在這排豬肉檔的其一。裡頭空出的儲物空間給了她無限的想法,一種書寫的酣暢滴落在尼龍防水布上。
刺眼的光一下子映入黑衣男子的眼,他忍不住瞇起了眼。
半蹲的夏樹驚住動作,防水布後真的有人!
拿著螺絲起子的男子沒有猶豫地奪過夏樹的手機,用力地將她拉入逼仄的空間。
還沒來得及疑惑,老鼠吱吱的聲音又再傳來;夏樹如夢醒,一雙充滿戾氣的眼鎖住了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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