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小學的第一堂課,老師叫我們從家裡帶顆蘋果,讓我們認識水果。
那時我媽給我一顆體型圓胖,淡黃綠外皮錯落金色斑點的蘋果,
雖然散發甜美清香,但跟鄰座同學紅豔碩大的五爪蘋果相比,
我總覺遜色不少,回家還跟母親抱怨。
長大才知道那是名貴的青森蜜蘋果,
是她為了我的第一堂課特地去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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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後,每當從老家回臺中,
母親總是朝我的包裡塞進一袋蘋果,就算我拒絕,她還是堅持至少要帶上三顆。
蘋果的重量勒的我手指發疼,在轉車途中成為沉重負擔,
我就更不想吃。蘋果們千辛萬苦地到了臺中,
裹著菜市場透明的塑膠袋壽衣,在租屋處的冰箱一點點死去。
直到月底才被挖出,果肉喪失水份,被草草吞食入腹,沙般鬆軟的甜美填充青春饑餓的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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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工作後,我總是把預算拿去買昂貴晶螢的綠葡萄、
嬌小酸澀的草莓,蘋果還是只有在冰箱被遺忘的份,
偶爾沒有拍攝道具,我挖出一顆,啃了幾口後,
在底片留下攝像,便隨手給了房裡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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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母親開刀前夕,我和她在醫院的超商採買零食,
她小心翼翼地拿幾樣單價不高的雜糧餅乾,在我付錢後,還擔心地說買那麼多幹嘛,我再三保證那些零食費根本不算什麼後,
她才放心地吃起來。
夜晚的病房裡,
我整晚沒睡,她也是。
隔天早上要進開刀房前,
她被摘去眼鏡,裹著單薄的病人服,她瞇著眼轉頭看我,伸出手抓住我:
「病房裡冰箱有蘋果,等等媽開刀,
會很久,妳會餓,要記得吃掉。」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護士叫我去填資料,我填完一回頭,她便被推進手術室了。
坐在等候區,拿起保鮮盒裡乾淨的耳狀蘋果默默啃下,
酸澀的汁液流滿舌尖,滴落心房。
Photo by 陳公雨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