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2

　　「……那不是蕾絲邊玩笑嗎？」

　　「什麼蕾絲邊？」

　　「沒、沒事。」

　　「有話直說啦。」

　　「我其實不是很想知道阿嬤的婢女的詳情……」

　　吳彥仁故意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在李芸奾的角度看來或許這很「話劇社」演技，但這是故意的。「不是很想知道」只有一半是真的，當然想知道，可是不可以知道。從小的經驗讓吳彥仁知道自己是個好奇心強烈的人，也知道放任好奇心會帶來無法收拾的後果。

　　「什麼蕾絲邊笑話啦，說一下。」

　　李芸奾的高雄腔和語尾語助詞聽起來柔軟，吳彥仁想吐出和她不同的聲音，但耳中聽見自己的聲音終究也帶著相同的觸感。

　　「女同性戀的英文很像『蕾絲邊』的發音。上輩子是阿嬤的婢女聽起來很像某種……女同志成人片的劇情。」

　　「……你真的是個奇怪的男生耶。」李芸奾從扶手椅稍微挺直腰，像是想換個角度看吳彥仁：「明明沒有色心，看起來對我也沒有興趣，為什麼要故意提起這種話題呢？」

　　「芸奾姊妳用婢女當作不放假的藉口也很怪啊。」

　　李芸奾待在立燈的光暈下望向吳彥仁，黑暗中應看不見他的樣貌，不過李芸奾的目光確實停在吳彥仁身上。

　　「一般的『男人』……如果被指出不好色是會惱羞成怒，氣噗噗地開始攻擊女生，不一定是出手或出嘴，說不定都有。勃然大怒這個成語真的很具體。」

　　李芸奾點點頭，看起來她覺得自己講話很有道理。

　　應該為了被指出「不夠像男生」生氣嗎？但李芸奾的語氣好像也沒有在諷刺什麼，吳彥仁待在影子裡想往外踏出一步，腳掌踩在因為長期開空調而始終冰涼的地板，觸感和自己租屋處的塑膠木紋地板不同，倒是和老家的磁磚有一點點相似，吳彥仁剛睡醒還低靡的心情，又變得更加地低落。

　　此時房間傳來手機振動的聲音，吳彥仁低頭摸了短褲口袋，沒有，手機忘在李芸奾的床上。

　　李芸奾滑開智慧手機螢幕，不知道誰傳訊息過來，閱讀訊息後很快地回應，表情並不是很好看。

　　「彥仁，老闆要回來了所以待在這裡不要出來，我馬上回來。」

　　李芸奾突然不打算逗吳彥仁了，發現這點吳彥仁突兀地感到安心，也有些失落。

　　因為老闆相當神經質，程家內部並沒有監視攝影機，更別說遠方監控，但整棟大樓的公共空間似乎都有中央遙控的錄影設備，所以是某個保全人員看見停車場老闆的車開進來，所以特別通知李芸奾的吧。

　　李芸奾迅速地從阿嬤房間的櫃子某一個抽屜拎起一大把鑰匙，移動時因為沒有多餘的動作所以看起來並不慌張。這棟樓的隔間建材扎實，所以吳彥仁在關門的情況下聽不見李芸奾把什麼房間鎖起來，或把某個房間解開鎖。

　　「我回來了，抱歉今晚是最糟的事態。」李芸奾抱著半睡半醒的望望回到阿嬤的房間，望望發出小小的咕噥，李芸奾拍拍他的背：「真希望有辦法把你們打暈……」

　　「怎麼了？光這樣講我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吳彥仁伸出雙手，示意要幫忙抱住程梓望：「老闆喝醉酒所以回家要打望望，所以把他藏起來嗎？」

　　「喝酒開車是酒駕耶，黑狗洲再封閉也不能酒駕吧。」

　　李芸奾把鑰匙藏回櫃子抽屜，阿嬤房間門也反鎖鎖上，房間的光源也調到最小，盡量弄成從走廊上看不見門縫有光線的程度。

　　「可以請酒後代駕吧。」

　　「誰會想代駕到黑狗洲這麼偏遠的地方——不對這樣我好像自打嘴巴，最主要是老闆不會想讓人開他的車啦，那台車就連望望都沒搭過。不對，跟你說話為什麼話題會一直跑掉，唉，我想一下怎麼解釋。望望好像快醒來了？不行不行，把他抱進我房間。」

　　程梓望咕噥沒有成句的抱怨，眉頭緊皺著，眼睛還沒有張開，吳彥仁抱著望望讓他躺在李芸奾的床上，然後幫忙蓋好被子。

　　「你也去睡覺好了，等一下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所以你陪望望睡覺。」

　　李芸奾突然這樣講，吳彥仁雖然摸不著頭緒，不過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份異樣的警戒，他當然不會獨留李芸奾守著大家。

　　「老闆沒有喝酒，但還是有可能家暴吧？我要幫忙。」

　　「唉，如果望望醒來你讓他不哭就是幫大忙。不過望望已經被太太訓練得在危急時完全不會哭了，說不定現在最麻煩的是吳彥仁你突然崩潰哭出來。」

　　吳彥仁堅定的眼神好像對李芸奾毫無影響，在她心中程梓望對於緊急事態的忍耐範圍比他還高。

　　「並不會哭。」吳彥仁坐在離李芸奾的床有旁邊的地板上，抬頭看向李芸奾，以行動表示他會守護年紀最小的程梓望：「芸奾姊真的很不擅長解釋事情經過。」

　　收到略帶嫌棄的眼神，李芸奾嘆了一口氣：「因為程家真的很奇怪，黑狗洲也很奇怪。你懂吧？」

　　「最怪的是阿嬤有個看起來像鬼的分身吧？一直看著她的話，視野會變得很模糊耶……好像精力被吸走一樣，有夠詭異……」

　　「聽我解釋，那已經是最容易接受的地方了。用鄉土劇的邏輯來解釋，程家的祖先做了不該做的事，子孫雖然賺大錢，但也被什麼東西『咒讖』。」

　　「咒讖」兩個字是用臺語講的，吳彥仁沒辦法馬上意識到詞彙的意思，不過身體好像比腦袋更快理解，他的手臂寒毛豎起。

　　「我不能講是誰親眼看過，不過黑狗洲的居民很多人知道，半夜一點過後常有男人在公園挖洞或放火燒東西，里長也不敢去阻止，因為那個人是黑狗洲的大地主。」

　　李芸奾刻意避開關鍵字的講法反而讓吳彥仁很快連結到答案。

　　「……老闆半夜跑去公園？」

　　吳彥仁收到肯定的眼神，但李芸奾沒有直接開口承認。

　　「他為什麼要挖洞？」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雖然已經『有人』在調查，但根本搞不清楚，因為每個人目擊到事情都不一樣。」

　　李芸奾似乎真的詞窮了，開始沉默地滑動點擊手機螢幕。

　　「老闆進電梯了。」

　　通訊軟體的某個人傳來老闆的動態，李芸奾憂心忡忡地念給吳彥仁聽。

　　「我躲起來就沒問題了吧？」

　　「聽到什麼聲音都保證不出去的話，大概沒問題吧。」

　　吳彥仁搞不清楚狀況，這間房子的隔音這麼好，應該連大門打開的聲音也聽不太到，等等到底會發生什麼事製造出厚水泥牆也擋不住的聲響？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