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老派—如何看王心凌和譚維維「山海」

有時候真的希望中國綜藝節目可以饒了華語流行經典歌曲一命，尤其是那些經典搖滾歌曲。

前兩個星期，湖南衛視的【乘風破浪】節目，譚維維和王心凌合唱了台灣獨立樂團「草東沒有派對」的一首「山海」，譚維維本來就是鐵嗓，王心凌現在在那個節目的人氣也很旺，許多網友都說譚維維的高亢和王心凌的甜美，搭配得天衣無縫，配上擺明就很燒錢的舞台設計(一開始那個舞台兩旁的燈柱跟乾冰量，台灣就沒有一個音樂綜藝節目吃得下來)，兩人合唱，據她們自己詮釋的說法是表現一個人內在的「山」和「海」，乍聽沒什麼大問題，但如果了解草東這個樂團或它們的音樂，會發現這首歌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2017年6月，在第28屆台灣金曲獎頒獎典禮上，「草東沒有派對」贏得了最佳樂團、最佳歌曲和最佳新人獎，其中前兩項他們打敗的人之一是五月天。打敗五月天的人，過往繼來當然有很多，獎咩，誰贏誰輸真的也沒那麼重要。但是這一晚之所以特別，是草東代表的21世紀的喪世代搖滾接下了Y2K千禧搖滾的棒子，帶領台灣搖滾音樂走向另一條與過往不同樣貌的道路。

從2012年出道開始，「草東沒有派對」就被掛上了「魯蛇Loser世代」代言人的名號，主要是來自他們的音樂與樂句，民謠中帶著Grunge色彩，Punk rock、Metal的直敘中突然爆發歇斯底里，和當時的小清新樂隊或是五月天那種少年感十足的路線完全不同。重點，草東的歌詞往往充斥著感覺不到希望與明天的「喪」感。

2016年，草東發表首張專輯【醜奴兒】，被認為是台灣獨立音樂的傑作，沒有唱片公司的資金，不走主流媒體的宣傳，草東的音樂，非常忠於自己地拋開複雜晦澀的詞語，赤裸又直白的袒露當代少年心性，頹靡自憐、要死不活表象下，卻又表現了當代台灣青年對於人生現實的複雜。身處失敗世代，控訴樂句裡仍然暗藏著理想主義的想像，誠懇地記錄了2000年以後出生成長的人對於這片土地，對於大人世界的抗衡與無力。當初專輯發行的時候，他們說：「大人們總認為孩子年紀小就沒有話語權，可我們的快樂、憂愁、憤怒同樣是認真的。」

簡言之，草東沒有派對的音樂就是在這個荒謬世代裡，一群誠實唱著自己，捍衛「自己」價值的聲音。照道理講，像「山海」這樣的歌曲，根本就是在中國該被禁止的歌，「我看著天真的我自己，出現在沒有我的故事裡」面對現實的無能為力，只有拋開自己，拋開現實，甚至拋開性命，「他明白我給不起，於是轉身向山裡/大海走去。」雖然這是我自己的解讀，但是草東原版的「山海」，歌曲中掙扎過後的無能為力，又帶著不妥協的理想主義，寧願轉身向山裡向大海走去，應該是顯而易見的。

這首「山海」，之前華晨宇在【歌手當打之年】就紅過一次，水管點閱量已經1600萬，但你根本不知道華晨宇這位歌壇驕子唱「山海」的時候，那股憤怒所謂何來；現在【乘風破浪】譚維維與王心凌的版本，把一首走向遠方身影的人，硬生生地用競技唱法，拉回到自己內心，給予一個明亮的色彩。你說它好不好?算好的，兩個人的聲線態度都到位，開發了這首歌的另一個樣貌--這樣說，當然是客氣了，不過比起其他可怕的「魔改」，特別是中國音綜這幾年常常為了改而改，不顧歌曲內涵和價值的深度，原以為是驚喜都變成是驚嚇。之前【披荊斬棘的哥哥】就把薛岳的名曲「如果還有明天」，加上「男兒當自強」跟「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成了歌頌大內宣歌曲，就已經讓人把白眼翻到外太空，如今又把「山海」從晦暗改成亮白樣子，真不知道草東沒有派對聽到這些改編版，是該哭還是該笑。哭的是自己的歌被唱成這樣，笑的是有版權費可以收了。

接下來，中國音綜又要做一個【聲生不息寶島季】的大統戰節目，到時候又要看著一堆台灣引以為傲的流行音樂資產，被改到面目全非的模樣。並不是說改編不好，當作品問世，如何評價如何詮釋如何衍生，就不是作者的事，在商言商，為了新鮮感，為了收視效果，翻唱改編都可以，但我還是覺得唱法音色節奏可以改，原創的本意不能動，尊重一下吧！

或許我太老派了！

(後記)

原本這篇文章只是寫在自己的臉書FB社團，沒有要貼。沒想到今天看到【乘風破浪】節目放出王心凌當隊長的這一組演唱的「星星點燈」，大喇喇的改動歌詞，眼睛翻到外太空回不來。只好轉貼這一篇，來抒發一下怨氣。 1992年，鄭智化唱這首「星星點燈」，對於過度汙染的文明，看不到自然的原始星星，也暗喻人心遺落了純真的一面，在遇到彷徨無助的時候，依然有希望如燈在某處等候來給予人鼓勵。歌詞裡面有段歌詞寫著—

「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再也看不見。

天其實並不高，海其實也不遠，人心其實比天高，比海更遙遠...」

在原曲裡，伴隨著成長與都會化的人心汙染，再也看不到原來的星星，進而點出「迷失」之後，尋找那盞「依然為我守候」的燈，沒想到這樣的歌詞，被魔改成「現在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總是看得見...」靠北邊走哩，原本「星星點燈」裡以景寫情的無奈批判，頓時失了力道沒有意義；如果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看得見，現在的天空很晴朗，那我幹嘛去尋找星星點燈代表的純真跟理想？如果強國的天很強朗，你就乖乖地待在「牆國」裡面就好了。那麼多歌可以唱、可以買版權，真的沒必要為了政治正確，拿一首30年前的台灣經典歌曲來糟塌。

或許背後有什麼故事，我也不知道。如果原創的鄭智化沒意見，我似乎也沒立場說什麼。

只能說我太老派了！

還是來聽聽原唱洗一下耳朵。

鄭智化在2022年7月3日在微博發文吐露不滿「關於我的經典歌曲“星星點燈”，被亂改歌詞一事，我表示震驚、憤怒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