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噴泉

閉上眼，這就是一個沒有邊境的世界，一路上只能聽見一種聲音：孤獨！

我無法分辨任何事物，因為，我的宇宙連接著：從黑暗到暗黑。

那個境界，像顆定音鼓，永遠發出同樣的寂靜，我像顆隕石，靜謐地飄浮在這虛空中，一直沉睡…。

小傑，別動嘿！我幫你把濕透的尿布換掉，一夜的尿騷夾雜著藥味，隨著尿布掀開，呼吸已被麻醉，轉頭把濕尿布裝進垃圾袋，拆了件新的，一回頭，…... 一道......溫水......噴上......我的......臉，下意識地快用新尿布堵上，一手擦著今天起床的第一把洗臉水…。

剛進門的護理師、整房的人都笑了！

姑姑懷孕時因嚴重感冒，讓藥物影響了小傑，視力微弱到僅能分辨明與暗，牙齒有前後列，還參差不齊，每天都得請清洗大樓外牆的清潔人員，從鼻孔吊掛作業到牙齦處，才能一顆一顆清洗乾淨。

十多歲的小傑無法言語，腦膜炎的症狀，讓他整日都昏睡。抱著他到檢查室打針時，怕他亂動，得把腳抓得緊緊的，打完針後，護理師看著我滿臉通紅，雙眸泛著淚光，問說：又不是打你，幹嘛痛苦不堪的樣子？

我側過身來，哀怨地秀著左手臂上，流著口水的齒痕……。

幾年後，再去探視小傑，他已完全失明，脊椎側彎嚴重，還穿著鐵衣。辨出我的聲音後，小傑用外星語招呼我，像鋼鐵人忘了啟動飛行器，躡手躡腳地帶領我走到秘密基地，打開冰箱，解救了我飢渴乾癟的細胞。

之前，小傑被姑姑囑托的好友褓姆照顧，後來，照護的過程中，竟被褓姆摑掌傷及眼睛、又推倒在地，變形金剛從此隱居。

完全失明後的小傑，幾乎都與父母在家，極少外出。觸摸成了探索的最佳體驗，什麼東西，該在哪就定位，都非常堅持，如果錯放位置，也會有脾氣上來，會亂摔東西。

姑姑為了避免影響其他子女的婚姻，還特地到醫院做各種基因檢測，證明小傑是受藥物影響的。但，最放心不下的，其實是…小傑的餘生，該如何妥善地照護下去？

這天，手機簡訊噹起：「小傑在五月走了......」！

…...我們一起演的戲，你卻先殺青了？

每回去探訪姑姑，總會提起：小傑知道媽媽要出門，一定會在門口親自幫我穿上鞋子、綁好鞋帶，這失明的小孩，竟是如此貼心。

為了怕姑姑一直陷在小傑逝去的悲傷中，我安慰姑姑說：小傑很孝順！他怕妳一直牽掛，所以，選擇先結束旅程；讓妳能放心安享餘年，無牽無掛地繼續自己的旅程。

一段三十多年的生活時光，享受著母親無時無刻的陪伴，乘載著無盡的母愛離開，是幸福的！

在醫院陪伴你一個多月，深深覺得你真的多麼幸福，不需寫作業、不需考試、不需參加比賽、不需升學、不需交女友、不需找工作、不需為了賺錢而活、不需看著花花世界受誘惑……，就只要專心地在心中彩繪｢生命」！

孩子〜

媽媽臉上的刻痕，是你無數次撫摸，素描的臉；

媽媽銀白的髮絲，是你跌倒時無助，牽掛的線；

媽媽用晶瑩剔透的淚水，想流走對你的思念，

將你撒在花園裡，讓蝴蝶都來跟你道別，

來生，我們一起在迪士尼樂園…再見！

睡夢中，天使噴泉朝我沖來，驚醒後…看著東方乍白，老婆依然在身邊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