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8/17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041 保護欲

    你發現過自己有保護別人的欲望嗎?即使自己並沒有什麼能力,依然阻擋不住身體裏爆發的這種情感,想去張開翅膀,將對方攬在身下。
    我一直認為自己這麼多年沒有出過大閃失,就是因為自己獨善其身,不管閒事,可我現在發現,只是沒有遇到過能激發我的契機罷了。
    此刻,它出現了。
    「你在幹嘛?」他的聲音並沒有太多變化,沒有我以為的失控和悲傷,仍舊懶懶的,只是似乎多了一些鼻音,這甚至讓我懷疑剛剛那個電話是不是他打給阿波的,那邊仍舊有背景音樂,他應該一直沒換地方。
    「我剛到家。」我隨便答了一下,因為我知道,我說什麼他都不會深究,他此刻並不是真的關心我在幹什麼。
    「阿泰呢?」
    「去加班了。」
    「哦~」他深深的呼吸聲貼著聽筒傳來,和助眠的ASMR一樣真切,聲音像無數被放大的顆粒,如一場很慢的風,刮著絕望。
    「那你方便出來嗎?我想找個人說說話,如果……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我停頓了許久,身為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成年人,我當然知道答應這個邀請代表著什麼,也大概猜得到安慰之後很可能發生什麼。
    如果我足夠冷靜,也許我會拒絕,話說回來,如果我足夠冷靜,也許壓根不會有剛剛那通打給阿男的電話。
    但剛剛看到的一幕讓我根本就無法冷靜思考,氣憤的情緒一開始就佔據了上風,我做出了一個十分危險的選擇,「你在哪?」
    他說了個酒吧的名字,然後掛斷了電話,很快,我就收到了一個定位資訊。
    我快速地換了一身衣服,畫了個淡妝,急匆匆地出了門。
    酒吧並不算遠,但是我還是打了車,車上我在糾結要不要告訴一下阿泰,手指晃半天,最後給他發了條資訊,「朋友找喝酒。」
    阿泰始終沒回,應該是在忙。
    車內播放著暴雨預警,司機低聲罵著前邊斜插進來的私家車,猛打方向盤想要扳回一局,我像是上了偷渡的船,恐懼和盼望糾纏成一股繩,吊著一顆搖搖欲墜的心。
    「到了,15。」司機猛地刹車,將我喚回現實,我側頭看出去,車窗外就是那家叫做「天坑」的酒吧。
    酒吧招牌並不大,造型怪異的金屬門像是被腐蝕過,如幾經衰敗的村落,我雙手握在溫熱的門把手上,想最後再思考點什麼,卻發現根本做不到思考這件事,只想起一句俗話:來都來了!
    推開門,音樂聲驟然增大,眼前是斜向下的樓梯,果然是個「坑」,我的平地鞋踩在發光的樓梯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溫度越來越低,燈光卻越來越亮,很快我看到了酒吧的全貌,寬敞的空間,沿著房間的邊牆擺放著相對獨立的卡座,中間是非常好看的吧臺,外邊一圈的高腳椅,吧臺裏面是五六個服務員和調酒師不停忙碌著的身影。
    我尋找著阿男,本來還以為燈光昏暗,辨認起來會困難,但事實證明我多想了,我幾乎一眼就發現了他。
    他太奪目了,阿男坐在吧臺邊,即使坐在高腳椅上,兩條長腿還是足夠撐在地面上,色彩誇張的塗鴉T恤,破洞的牛仔褲,頭髮有些淩亂,脖子上的銀色鏈條項鏈隨著他吞酒的動作一直晃著,來回反射著臺面下射燈的光線。
    他右手掐著一只水晶的酒杯,食指探在杯裏,慢慢轉動著水杯裏大大的冰球,眼睛空洞地盯杯子上,似裏面有什麼玄機一般。
    我走過去,坐在了旁邊的高腳椅上,腿長差距太明顯,是我翹腳都無法順利坐上的高度,只好踩著下邊一圈腳撐,分兩步坐上去。
    他把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眼神都是醉意,沒說話先笑了笑,這笑似乎十分消耗他所剩無幾的力氣,「你來了啊。」
    「嗯,怎麼自己喝酒?」
    這時服務員從吧臺裏面招呼我,問我喝什麼,我還是第一次來大城市的酒吧,根本不知道酒吧裏都有些什麼,就用了個萬能金句,「和他一樣。」
    服務員快速領會,拿出一個同款的水晶杯,放了個大號的冰球,然後在冰球上倒入洋酒 ,並將洋酒放在了我和阿男中間
    酒杯推到我面前,我握在了雙掌之中,一片濕涼。
    阿男用手指了指自己,「應該看得出來吧,我離家出走了。」
    我笑了笑,他倒是誠實。
    「又吵架了啊?」
    「你倒是很瞭解,還‘又’吵架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我家安監控了呢……」加重的‘又’字說得我心慌。
    「不是你上次給我看的嗎?說她又失控了。」我喝了一口酒,想緩解下尷尬,沒想竟然那麼嗆口,忍不住咳了好幾下。
    阿男招手叫來調酒師,讓他給我換一個,然後把我手裏那杯拿到了他那邊,食指擋住冰球,將杯裏的酒悉數倒進了他的杯子裏,只剩下個碩大的冰球不停旋轉。
    新的酒需要調製,看著年輕的調酒師混合了好幾種顏色的酒,然後搖了半天,倒進了一個敞口的杯子裏,竟然成了一杯淺綠色的東西,我嘗了一口,是甜的。
    「好喝嗎?」
    我點點頭,阿男笑了,「阿波很喜歡喝這個,喝著很甜,其實卻非常醉人,喝兩杯就會醉。」
    他到現在還會想著阿波,是癡情呢還是缺心眼兒呢?他的深情確實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我們都沒再說話,安靜地喝酒,聽著酒吧裏的慢搖音樂,就像我此行是真的來喝酒的一樣。
    「你去我們社區了?」阿男先打破了平靜。
    我砸吧著舌頭上的味道,甜只是假像,只要放慢咽下去的速度,就會感受到其中隱藏的激烈。
    「我同事住那個社區,叫我幫她送點東西,路過你家樓下就看了一下,發現你家窗戶亮著燈。」
    他嘿嘿嘿笑了起來,自己念叨著,「亮著燈,亮著燈……」
    然後開始大口地喝酒,兩杯倒在一起的量,他一口喝乾淨,然後把酒杯重重地墩在了吧臺上,我的手都能感受到他通過臺面兒傳遞過來的憤怒。
    服務員很快又倒了一些酒進去,冰球就以肉眼難以發現的程度縮小一些,像是我和他都在潛移默化變換的心境。
    「阿波當然在家,只不過不是跟我,是跟別的男人。」
    他和盤托出,字字都是真情實感,我卻不得不繼續表演,「別的男人?你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阿波想讓你回去故意激你的?」
    我的演技一定在阿泰之上,畢竟我在各種人前演了很多年,頗有經驗,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家有監控啊,小傻子。」
    我傻嗎?我不傻,你才傻,你傻冒煙兒了。
    「那你看到什麼了?」我問。
    他沒回答,側眼看我,好像沒看懂,又開始輕輕變幻著角度看,甚至將酒杯舉起來,隔著杯子和冰球看我,我很鎮定地由著他打量,儘量看起來不像心裏有鬼的樣子。
    「我看見……」他說了一半,轉回了身,面向吧臺繼續喝酒。
    「看見什麼了?」我心懷叵測地追問,因為我現在很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他的表情正在我眼前凋落,最終變成一幅沒有生命的面孔。
    「看見她在我親手選的沙發上,幹別的男人。」
    那麼激烈的畫面,最終被終結成這麼一句簡單的話。聽到這句話,我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他果然看到了,我像是幕後導演,看到了謎底揭曉的一幕。
    「沒看錯?」我在盡一個來安慰朋友的角色應該盡的義務,「這裏面會不會有誤會?」
    他枯萎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錄屏了,你要不要看?相當刺激呢,真空上陣。」
    這次輪到我不說話,喝著以甜為假像的酒,錄屏我自然不用看,我當時幾乎就在現場,而且我看的還是有聲直播版,比他的錄屏可先進的多。
    「你還是別看了,再影響阿波在你心裏的形象。」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問。
    「不知道,沒想好,就是心裏難受。」他繼續喝著酒,但好像醉意已經到了頂峰,再喝也只是喝個氛圍。
    「你之前不是每次最後都會原諒她嗎?這次會有什麼不一樣?」
    「阿月,我也會累的呀!之前我認為她還是愛我的,至少她給了我一個家,現在發現那不過是個偷情的窩,她他媽想偷誰就偷誰,是不是我她根本無所謂,對她來說都他媽一樣。」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都變了,我側頭看過去,竟然看到他眼角反光的淚,阿男哭了。
    我見過很多癡情的人,大多都是年齡不大的女孩子,她們涉世未深,她們堅信愛情的忠貞,所以當她們見識到愛情醜陋一面的時候,都會流出這種委屈的眼淚。
    感歎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最初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麼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我很少安慰她們,有些成長必須要付出代價的。女人的心會隨著這種成長越來越麻木,心也越來越硬,淚點也越來越高,但我沒想到阿男也會哭,當初被打得半死也沒看他掉過眼淚,原來看過千帆過境的男人,也會因為專一和深情流淚,這可太諷刺了。
    我很少因為感情哭,沒有男人配讓我哭,我向來只哭死人。
    他用手背抹掉眼淚,將臉側回另一邊,似乎不想讓我看見這一幕,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許是一片真心被狗吃了的委屈,也許是底限被徹底沖毀的崩潰,也許是回首這麼多年的絕望,我不是很懂,只能再次輕輕拍他的肩膀。
    女人好像天生就愛安慰人,小時候過家家喜歡演媽媽,長大喜歡扮演大愛暖心的角色,同情每個弱小,這也成為一些男人的靶點,利用女人氾濫的愛心,他們精心扮演成獵物,吸引蠢獵手的主意。
    阿男再次轉過來的時候,眼睛因為眼淚的濕潤蒙上了一層水霧,他神色如常,繼續喝酒,也許這就是男人的倔強。
    我收回手,酒杯已經喝空,阿男又幫我叫了一杯,這次換了一個,是深紅色的。
    比剛才那杯多了果香,口感更好,簡直就是飲料。
    他說:「我以為她在外邊就是玩玩,像貓,野夠了遲早是要回來的,卻沒想到她好像跟我也是玩玩。」
    「也許就是故意氣你,想讓你再次低頭服軟。」
    阿男搖搖頭,「我想,這次我不會了,因為我受夠了,她習慣了我每次都會妥協,每次都會笑臉相迎等她回來,所以她一點也不珍惜我,或者,我就是一個不值得被珍惜的人……」
    他把自己說傷心了,沮喪地低下頭,眼淚被身後的光線照亮,直直地砸在了吧臺上。
    不知是醉酒的原因,還是勾起了他心底的傷心事,委屈似再也壓抑不住,拱起的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蝴蝶,他的肩膀開始大幅度的抖動,刻意壓低後的哭聲更加悲愴,讓不太會安慰人的我手足無措。
    我再次將手放在他的肩頭,真切感受到他身體裏困住的悲傷,我的安慰似乎起到了反作用,他似乎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停不下來,搖晃的像是秋天樹上最後一片樹葉。
    這是什麼感覺?我突然感覺胸腔裏有什麼地方悶痛,這種疼和丟錢或者摔碎東西時候不一樣,也和失戀時不太相同,像什麼呢?這種感覺讓我陌生,就在他轉頭看向我的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母性。
    我沒當過媽媽,有記憶之後也沒有和媽媽相處的經驗,所以我無法確定這到底是不是母性,像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當知道別人欺負他時我會感到氣憤,但這確實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保護欲。
    我沒有來得及思考這保護欲為什麼影射在他身上,他投過來的眼神就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再無暇分神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眼角和鼻尖的淚珠,泛紅的眼瞼,好看的五官配上傷心絕望的表情,這份淒美的破碎感徹底攻破了我最後一層理智防線。
    我的手好像被一種力量驅使,降落在他的臉頰,他似尋到了唯一的熱量和依靠,輕輕貼過去,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流淌到掌心的紋路上,變成一道道橫豎穿插的微型河流。
    這一刻,真的,要我命都能給他!
    他的悲傷沒有停止,像是一場冗長的發洩,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身體僵硬在原處,只能等待著……
    可能是哭累了,他的呼吸開始平穩起來,他慢慢睜開眼睛, 睫毛上甚至還掛著碎了眼淚。
    他的目光流轉,帶著鼻音問我,「我的樣子現在是不是很醜?」
    真是個自戀狂,現在了還在考慮形象。
    我笑著回答:「沒,還很是很好看。」
    「真的嗎?我以為我現在老了,狗屁不是,她才不喜歡我了。」
    「真的,你很好,長得好看,是阿波沒珍惜。」
    他將我扶著他臉頰的手抓在手中,將我從座椅上扯了下來,靠近他,「謝謝你阿月。」
    事情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不對勁兒的,我十分確定。
    「我也沒做什麼。」我說。
    「你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說完將我再次扯近,消去了最後的一點距離,他展開手臂將我抱住,他坐著比我還要高一些,頭落在我的肩膀,鼻子在我的脖子輕輕帶過,濕癢。
    我沒回應他,也沒掙脫他,由著他尋找著依靠。
    這時他在我耳邊說:「今晚別回去了,陪陪我好不好?」
    我的眼睛瞬間睜大,微微的醉意瞬間消散,大腦試圖再次啟動,恢復思考。
    「我好想這麼一直抱著你,阿月,你好軟,好溫暖。」
    我突然想起阿波在那個男人身上接電話的樣子,她還對阿男說,如果覺得不公平,出去睡幾個再回來。
    他是在報復阿波嗎?用同樣的方式。
    阿男的手指嵌在我的後背裏,抱得很用力,絲毫不參雜情和欲,就像是保住漂浮的浮木,至少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好累啊,我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真想在你懷裏睡一會兒,真踏實……」
    他在不停地說,聲音貼著我耳朵傳了過來。
    就在我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我的手機在吧臺上響了起來,我試圖回身拿過來,卻被他加大力氣抱住,「別接,阿月,別接,好嗎?求你……」
    「我看看是誰?」我說。
    他用下巴墊著我的肩肉,「是阿泰的話,你就要回去了是嗎?別丟下我一個人。」
    沒有人會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只有阿泰。
    是啊,如果是阿泰,我接起來要怎麼說呢?
    「我需要你,阿月,我現在只想要你。」他在我耳邊呢喃著,像是搖尾乞憐一般卑微。
    我真的動搖了,曾經的我在腦海裏重溫過無數次阿男和阿波的歡愛場景,他們總是花樣百出,酣暢淋漓,讓我忍不住去肖想加入其中,現在真的有機會實現,我真的要踏出這一步嗎?
    或者,我可以更壞一點,我只要跟阿泰撒個慌,說是去陪同事,或者老家來人,他那麼好騙,一定會相信我,那不就一切都沒改變?
    我突然想到「同床異夢」時的考題,竟然像是審判天使的預言一般,你能接受精神出軌嗎?你能接受肉體出軌嗎?你要出軌嗎?阿月!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專情的人,世界這麼精彩,誘惑到處都是,我小小一個女人,連自己的體重都掌控不了,怎麼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受誘惑呢?
    所以,我現在準備好要出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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