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感受到神聖陰性力量的Erich

想以這篇記錄帶給我很多感動、刺激我去思考生命到底是什麼、讓我看見死亡的恐懼、生命的脆弱與神聖性的Erich。

Erich是我在醫院工作時服務的一位帛琉病人。去年12月他來到台灣治療口腔癌。今年四月結束在台灣的治療，返國後不久離世。

Erich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去ICU看他時，他在白版上寫下：I saw God! Erich的手術長達12小時之久，分別有三科醫生進去手術，耳鼻、口腔、整外。事後他說他在當中經驗到神。他形容那是一道白光，沒有確切的形體、很溫暖。當時的他想跟著神走，印象中，他的意思應該是說：神說，時間還沒到，所以他又回到身體，醒了過來。現在回頭看，Erich4/25過世了。他沒在那場手術離開，是神要讓他經驗什麼呢？

術後，他本來以為展開抗癌療程後，他就可以再活個5-10年，誰也沒想到，療程要結束後，他的癌細胞擴散到肺，即使在治療，也可能不到三四個月可以活。現在回頭看，這浩劫重生的五個月，Erich經驗到什麼，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Erich在後來知道自己已是癌末時，的確經歷了震驚、絕望、哀傷。但整體上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勇敢與努力平靜面對。我覺得那信心與安全感，可能是來自於他把自己生命交給神了吧。當然不是說他中間都沒有害怕、恐懼、絕望感，這些都有，我也有感受到他很害怕死在台灣，和身體出現的症狀，讓他覺得，他真的好像就要死了的恐慌。但過程中我也感受到他的一種謙卑地臣服於生命的節奏，帶著接受的態度去面對死亡。這真是不容易耶，他讓我看見在生命的最後一階段，也是有可能展現平靜。

在服務過程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其中一個時光是，他與腫瘤醫師的無聲看診。那時他因放療關係，幾乎聽不見，也無法說話。當癌細胞轉移，他在評估到底要繼續留下來治療，還是回去。他們兩個透過紙筆討論治療與死亡。Erich拿出先準備的問題，與醫師討論。例如若治療，what’s the quality of my life?之類的。記得在一旁的我，起了雞皮疙答和非常感動，這些問題真的好難但又不得不面對與處理哦。我在想讓我感動的是什麼，我想是我感到醫生的同理與溫暖，和看見Erich勇敢平和誠實地面對，解決這很難又很苦的問題。

在得知是末期時，如何告知病人，並開啟討論，真的是件難事，又會感到壓力，同時又要如何保有溫度。到底要如何陪伴呢？很想幫病人加油打氣的我，去摘了菜園的花，送到Erich的床邊。在他得知癌末時，幫他在19樓的病房祈禱箱，放入祈禱小文，希望他有智慧與勇氣做出最適合他的決定。我感受到醫療的有限性，而我好奇，在看見這有限性外，我們能做些什麼有溫暖的陪伴呢？後來才慢慢瞭解到，有時不一定要做什麼積極的處置，無聲的陪伴、自然、信仰，或許更是末期病人走向死亡時需要的支持與力量。

Erich還教會我pure heart。在一次關懷師帶的活動中，她請Erich寫下，幫助他、支持他度過這治療過程的是什麼？Erich寫下：（忘了他當時的順序）God, PureHeart, Life, Family, Friends, Happiness, Hope, Joy, Faith, Love.

雖然我也還不是很懂什麼是pure heart。但開啟了我的好奇與提問，目前我想就是一直鍛鍊自己的心，和保有一顆很純粹享受生命的心吧。我覺得對於自己的課題還有，練習打破性別框架，產生豐富真實的交流。

我也很記得關懷師說的，若把這些都拿掉了那怎麼辦？對呀那怎麼辦呢？妳還有自己呀！

Erich在4/16時回到帛琉，4/25過世，我其實是透過同事的病人而得知的，4/26同事的病人告知我同事，Erich平靜的離開了，而我因此知道。我後來告訴當時有與他接觸的牧師。那時剛好是復活節期，4/27牧師說，在早上祈禱時，她感受到Erich與復活主一起的喜樂。然後在4/27晚上，剛好是我居隔結束的第一天，也是我去參加照服員課程甄試的日子。我居然在回家經過醫院的路上，與Erich的腫瘤醫師巧遇。

我趁機告訴她Erich過世了，很感謝她對Erich的照顧、同理與支持。Erich很喜歡她。醫師覺得不捨，但值得慶祝的是他是回到他的土地上過世，rest in peace。

可以是巧合也可能是我腦補，不過結束對話後，我突然有種都連結在一起的感覺！感覺Erich以這樣的方式，和我們道別，讓我們知道他很好。我覺得或許他想透過我，謝謝腫瘤醫師，讓她知道她是一位很棒的醫師，請繼續加油。透過牧師來傳遞他在另一個世界很好。謝謝我們，這是他給我們的祝福。覺得感受到這當中的神聖性，雖然他不在地球，但感受到我們都還是連結在一起的，無形的、有形的，彼此交織著、祝福著。加上與醫師巧遇的那晚，正是我參加照服員課程甄試、第一天解隔的日子，我覺得一切有種巧合，感覺被Erich祝福著。

而也是在那晚，我看到公視主題之夜，在徵生死之間的公民錄影，突然覺得有種，想透過這機會說出Erich的故事的感覺，於是我報名參加。或許就是因為感受到死亡的苦與恐懼，所以好奇如何面對與準備。錄影的來賓，讓我看見更多有趣、有創意又溫暖的陪伴及面對方式，同時啟發我紀錄經驗的這一切。

忙碌中，更要記得溫度

我記得生前的時候，Erich說過很感謝我們的陪伴，覺得我們是他的天使。在照顧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他是一個很獨立自主的病人，同時很體貼別人。在回國前的那幾次門診，在面對我到底還能活多久的這些情況下，或是一堆繁忙的行政程序作業時，在這樣背景下，當我們在診間等候時，他都不忘想到周圍的人，例如幫另一位站著的工作人員，找位置坐。當下的我只自顧自的在處理繁雜的行政程序，都忘了呢。他關懷他人的心，提醒我，在忙碌及這一堆行政程序中，更要記得不讓自己異化，保有人性與溫暖。

謝謝Erich來到我的生命，帶給我的啟發、與感動，和很多美好的看見！感恩我們有機會彼此陪伴走一段路。提醒自己，我想將這些片刻的、閃閃發光的交流，化成養分，繼續思考、紀錄及實踐如何當個溫暖的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