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怪物以前》: 一個人為了愛可以走多遠？

這本書的題材是我很喜歡的推理犯罪類型，是會想要一口氣看完的精采小說。雖然是推理犯罪小說，但不僅僅是說故事而已，主角楊寧的鼻子天生異於常人，非常靈敏，光用味道就可以知道很多故事，於是作者就用非常厲害的文字來描寫一個楊寧用嗅覺所建構出來的世界，光看這些部份，也覺得非常過癮。

這部小說的主角楊寧是特殊現場清潔師，什麼是特殊現場清潔師呢？正常情況下，如果有人過世，我們就會聯絡殯葬業者，業者會到現場把大體轉移到冰櫃裡，同時與家屬確認棺木與喪禮等等細節，但有種情況是死者死亡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人，他們可能是孤獨死，可能是自殺，往生者可能死亡數日或數月之後才被發現，這個時候屍體早已經腐敗，皮膚液化，原本在皮膚上的指甲，毛髮紛紛脫落，身體裡的器官，血水，脂肪等等沒了皮膚的屏障，會四處流淌，再加上蠅蟲滋生，這樣子的現場簡直就是大型疾病感染源。可怕的不僅如此，現場的氣味更是令普通人都退避三舍，那些血水，油脂，組織融入地板，牆壁，就算用飄白水清理數次，隔了數日之後，味道還是揮散不去，像這樣子的現場，普通的清潔人員或是殯葬業者都無法處理，所以才有了「特殊現場清潔師」這個行業，他們身著防護衣防護面罩，用專門的藥水來做徹底清理，楊寧正是從事這樣的工作。楊寧天生有個非常靈敏的鼻子，其實非常不適合從事這一行，剛入行的時候，每一次清理現場，楊寧都忍不住大吐特吐，之所以還繼續做下去，是因為這份工作待遇很好，而楊寧一直有個心願，她想要趕快存夠錢，就可以把弟弟接來跟自己住，離開有毒的老家，她卻萬萬沒料到，弟弟楊翰沒有選擇離開老家，而是選擇了自殺離開人世。

她木然的參加弟弟的葬禮，心中充滿了不解與深痛的罪惡感，老家的爸媽從小就不斷爭吵，爸爸老在外遇不回家，媽媽把生活的不幸全部怪在小孩身上，她覺得都是因為不小心懷孕才結這個婚，跟爸爸吵架以後，媽媽就整日躺在床上，沉浸在自己的憂鬱裡面，對楊寧姐弟倆不聞不問，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媽媽尤其討厭老大楊寧，看她就像看到自己人生急轉直下的源頭。楊寧一上大學就立刻搬出家裡，她原本想說服弟弟也跟她一起上台北讀國中，弟弟思前想後，拒絕了她的提議，弟弟上高中的時候，楊寧又提議了一次，弟弟還是拒絕了，只說考上台北的大學再搬去跟她住，楊寧沒有堅持說服弟弟，然而現在她非常恨自己為什麼當初不堅持，葬禮現場媽媽哭得死去活來，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失去弟弟以後，她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不只失去喜怒哀樂的情緒，她的鼻子也跟著失靈，過去她習以為常的使用嗅覺來感受周遭的世界，現在再也聞不到任何味道，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已經腐敗的食物，只有在特殊的時候，嗅覺才會恢復，什麼特殊的時候呢？ 就是現場發生過死亡，過去直衝腦門，讓人眼淚直流的屍臭味，成了她與世界重新連結的一把鑰匙。為了享受嗅覺短暫恢復的快感，楊寧瘋狂投入工作，沒想到卻在一次清理工作完成以後，意外接到警察的傳喚電話，因為她清理掉的是一個連警察都還不知道的兇殺現場！她的專業把兇手的痕跡都抹除乾淨，她反倒成了現場除了死者之外的唯一一人，警方對楊寧的說詞半信半疑，要不是因為警察還找不到她跟死者之間的任何關連，早就二話不說的將她逮補，楊寧必須得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找到真正的兇手，還有另一個原因讓楊寧非找到兇手不可，那就是她在這個現場聞到了一個香水味，而這個味道她在弟弟的自殺現場也聞到過，如果這個味道來自兇手，有沒有可能這個人也殺死了弟弟，弟弟根本就不是自殺呢？

楊寧把這個兇手取名為「葛努乙」，這個名字來自徐四金的小說「香水」，葛努乙就像楊寧一樣，是嗅覺敏銳的天才，他從小被母親丟棄在市場，被當成牲畜一樣的獨自長大，沒有人會跟他講話，甚至多看他一眼，葛努乙認識世界的方法就是來自於味道，第一次殺人是因為他喜歡一個少女身上的味道，而一路跟蹤她，少女害怕尖叫，他為了阻止她的尖叫聲驚動其他人失手殺了她，而後葛努乙又陸陸續續殺了十幾名少女，只為了粹取出她們身上的味道，來調製出他心目中完美的香水。楊寧多麼希望是像葛努乙這樣的怪物殺死了弟弟，即使這個聯想非常牽強，畢竟遺留在現場的香水味可能來自任何死者認識的人，不一定是兇手，而這個人可能跟弟弟毫無關係，只是弟弟的另一個友人也使用這款香水，但楊寧就是放不下這個念頭，她太希望弟弟的死是他殺，而不是自殺，這樣她才有辦法從罪惡感裡面解脫。

書裡面不只葛努乙一個怪物，為了更了解兇手的心理，楊寧甚至去拜訪了曾經的連續殺人犯程春金，好理解怪物是如何挑選，看待受害者，她研究程春金殺害的每一個女孩，漸漸了解到她們並不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才碰巧被殺，她們一開始就像獵物一樣被鎖定，程春金捕捉獵物，玩弄獵物，最後殘忍的將她們的殺害。楊寧一開始與受害的女孩產生強烈的共感，彷彿自己也成了獵物，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楊寧感覺自己成了獵人，就像她從屍臭味中找到活著的感覺，她現在不只有恐懼感，她還有了獵人才會有的支配感。

她研究程春金的過去，想像他們是如何成為怪物，葛努乙從小被生母拋棄，無人關愛的長大成人，他以為要留住愛，就是把人殺害，粹鍊出他的味道，才能永遠得到他。程春金有個會家暴的爸爸，他從小看著媽媽被打，心疼媽媽受苦，好不容易爸爸過世，以為從此以後可以跟媽媽過上平穩生活，沒想到媽媽取代了爸爸，他成了媽媽施暴的對象，就像從前媽媽不管做什麼，都只會換來爸爸一頓暴打，程春金卯足力氣討好媽媽，還是徒勞無功，媽媽動輒對他拳打腳踢，沒有力氣打他的時候，就用言語羞辱他，別人看媽媽，都認為她是一個和藹親切，獨力把兒子撫養長大的堅強女性，只有他知道，媽媽對他只有恨，又不准程春金離開家，她要全然掌握他的人生。當楊寧無論如何對弟弟的自殺無法釋懷，盡全力追逐可能殺害弟弟的兇手的時候，她也漸漸倒向怪物的一側，就像程春金總愛跟她說，其實我們沒有這麼不一樣，我們都是怪物。

在看這本小說之前，我正好看了 Netflix 上面的熱門影集「殺人魔達莫」，他是美國惡名昭彰的聯續殺人魔，他總共謀殺了 17 名男孩，他不僅殺害他們，還會吃掉某些屍體的一部份，影集裡面講述他的家庭生活，從小爸媽就時常爭吵，他覺得根本沒有人在乎他，爸媽離婚的時候爭的是弟弟的撫養權，他覺得自己再一次被忽略，第一次殺人是因為一夜情的對象準備離開，達莫勃然大怒，覺得每個人都試圖離開他，所以就把這個對象殺了。比起有反應的活人，他更喜歡下藥迷姦對方，甚至是跟屍體做愛因為這樣一來對方就會任憑他擺佈，也不會主動說要離開。

撇開駭人的殺人過程不談，這些怪物的故事背後其實都是很常見的議題：想要被愛的人，沒有被愛過的人，糾結過去的某些傷痛，在越來越執著之後，成為了一個怪物。我很喜歡這本書的書名《成為怪物以前》，這個小說是怪物進行式，我們跟著故事情節，見證了怪物的誕生。作者曾在訪談裡面說，如果要為這本小說下一個副標題，標題會是「一個人為了愛可以走多遠 ？」愛在平常時候，是很溫暖，撫慰人心的，但愛也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驅動一個人成為怪物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