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是關於北韓的報導故事,大家想必都對北韓很陌生吧,即使我們常常會在新聞上看到北韓的消息,但除了軍事政治之外,大家對於北韓其他部份還是一無所知,即使是記者, 也很難訪問到北韓真實的情況,因為記者身邊總是會跟著看管者,他們負責確保記者只能跟被允許的人談話,去挑選過的地方參觀。如果是冷戰時期,可能我們還會相信北韓人真的相信他們的領袖,滿足他們正在過的生活,但在冷戰結束以後,共產國家紛紛解體,即使中國越南的共產黨還在執政,也都大幅度的擁抱了市場經濟,接納了資本主義,唯獨北韓歷經三代政權,始終堅持共產專政路線,於是它成了亞洲地圖上一塊黑洞,當旁邊的南韓,日本,中國都在夜晚閃爍著車燈,街燈,廣告看版,北韓有很長一段時間電力供應不足,晚上的北韓一片漆黑,如此巨大的差異,北韓人會沒有感覺嗎? 他們在想什麼呢? 在這本書中,作者花了七年的時間訪問了六組脫北者,也就是逃離到中國或南韓的北韓人,透過他們,我們終於知道沒有修飾的北韓真實生活是什麼模樣。
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戰敗,必須無條件放棄佔領區,包含朝鮮半島,當時所有的韓國人都歡欣鼓舞的走上街頭慶祝,覺得他們可以有自己的國家了,然而卻不知道另一道陰影已經籠罩了這座半島,起因在於蘇聯,蘇聯趁著日本投降,軍隊撤出,趁勢進入了朝鮮半島北部,並且準備一路往南,美國無論如何不想要有一個親蘇聯的國家出現,於是大手一揮,沿著北緯38度線在半島上畫了一條分界線,說好北部歸蘇聯管,南部歸美國管,這條分界線不管在歷史上或是地理上都沒有任何意義,過去朝鮮半島通常是東西向分裂,東部靠日本,比較親日,西半部與中國相鄰,比較親中,南北分裂完全是兩強相爭下的產物。
很快的,金日成在莫斯科的扶持下,成立了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而南韓的李承晚在也美國的支持下成立了大韓民國,南北雙方當然都宣稱自己是合法的韓國政權,於是1950 年韓戰爆發,當時南韓徵召了許多役男入伍,美蘭的爸爸正是其中一員,他不幸在一場戰役中成為戰俘,原本以為停戰協定簽訂後,戰俘可以返回南韓,但事實上很多戰俘早就都被運往了礦山,因為戰俘的生命無人重視,而採礦又是個極度危險的工作,礦場經常坍塌或失火,剛好讓這些戰俘來做免洗工人,於是美蘭的爸爸再也沒有機會返家。停戰以後,雖然北韓政府給所有的滯留境內的南韓人都給予公民證,是北韓合法公民,但卻是社會階層的最下位,當時金日成政府為了清除反對勢力,鞏固統治中心,它依照政治可靠度把所有人分類,政治可靠度是依據一個人的家族背景,你的父母,祖父母各是什麼出身,如果父母祖父母是朝鮮勞動黨黨幹部,屬於核心階級,像美蘭爸爸這種在韓戰中幫南韓打仗的,自然被劃分到最底層「敵對階級」,忠誠度可疑,需要隨時受到監視,
小時候美蘭不清楚階級這回事,只覺得爸爸總是很沉默,許多的礦工下工之後,喜歡喝一杯,但美蘭的爸爸從來不喝酒,後來她才知道這是爸爸的生存之道,他要避免講出任何跟過去有關的事情,即使只是單純的想念親人也不行,閉嘴才是明智之舉。然而爸爸的背景還是對家裡的小孩造成了影響,美蘭的弟弟即使成績優異,還是無法錄取師範學校,美蘭的姐姐很有唱歌的天賦,也無法進入藝術學校,美蘭是家裡最漂亮的小孩,她知道黨中央會到全國各地找年輕女性成為領導的私人秘書,一旦被選上,家人就可以獲得鉅額的獎助金,雖然美蘭不知道私人秘書的具體工坐內容是什麼,但能服務領袖就是件光榮的事,美蘭的確獲得面試機會,但卻沒有入選,一切都是因為家族「成份」不佳。
1990年柏林圍牆倒塌,東西德合併開啟了第一槍,接著隔年蘇聯垮台,很快的許多東歐共產國家紛紛被推翻,北韓的新聞面對共產主義的崩解,他們跟人民強調是因為那些民族不夠優秀,不夠堅強,他們的領導不像金日成一樣傑出所以才會失敗,北韓必須更加堅持自己的路線,才能獲得最後的成功。人民嘴上雖然不說,但他們感覺到生活一點一滴正在崩壞,電力從一開始的時有時無,變成一天只有幾小時,接著變成一星期只有幾晚有電,然後自來水也停了,雖然人們每天都按規定去工廠上班,但其實根本無事可做,因為沒有原料,工廠根本無法開工,但只有工作才能領取糧票,換取食物與衣服,然而北韓過去幾乎都是靠著其他共產國家的補助過活,像是石油,稻米,藥品,布料,工廠設備等等,現在過去的盟友不復存在,北韓政府開始捉襟見肘了,即使領著政府的糧票,也領不到東西,人民得自己想辦法,黑市大行其道,有辦法的人都在黑市買賣交換東西,美蘭一家很早就擁抱新經濟,她們不搞忠誠愛黨那一套,反正家族成份不佳,註定無法入黨獲得黨的照顧,不如趕快自己找出路,靠著姐夫在軍中的關係,他們把軍中的物資轉賣到黑市賺錢,北韓政府從國際上拿了不少糧食救援,但這些糧食幾乎都流向了軍方,因為軍隊是政府的第一優先,而這中間又有很大一部份被轉賣到黑市,美蘭知道街頭巷尾有很多餓死的人,但她已經學會不聽不看不問,唯有這樣,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美蘭爸爸過世前留下的遺言是把死訊通知在南韓的家人,在這過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南韓與北韓沒有任何交流管道,但隨著中國經濟掘起,北韓與中國私下的交流越發密切,北韓與中國只隔著一條江,在冬天水少的時候,只要忍受刺骨的冰涼溪水,就可以徒步走過,偷渡的網路在短短幾年內越來越完整,如果你不會游泳,甚至可以付錢請人背你過去,當美蘭第一次在中國跟南韓的親戚通上電話,她知道這就是她的機會,她要離開北韓,她打從心底感謝自己的家族「成份」不佳,因為有南韓的在地連結,她比其他脫北者更容易融入南韓社會。
當時北韓剛成立的時候,有超過八萬的在日朝鮮人回到北韓,長期以來,日本一直有為數不少的朝鮮人,他們在日本工作,做生意,有的人還因此賺到不少錢,但他們在日本,畢竟是少數,時常受到歧視,現在有屬於自己的國家成立了,許多人都打算返回祖國,但是要返回哪個祖國呢? 當時很多人選擇了北韓,因為北韓政府與日本殖民政權一刀兩斷,不像南韓的李承晚政府重用了不少親日人士,這讓在日本飽受委屈的朝鮮人更有認同感,俊相的爸爸正是其中之一。這群從日本回歸北韓的人被稱為「北朝鮮人」,相較於原本的北韓人他們顯得格格不入,好幾代生活在日本,他們的口音已經不同,生活條件也比較富裕,他們會穿皮鞋或是毛衣,這些東西是日本是常見的日用品,但在北韓卻很稀有,北朝鮮人的日本親戚定期會從日本匯日圓或是寄東西過來,像是電器或是汽車,北韓政府很歡迎這些匯款,因為他們可以徵收部份費用,不過北朝鮮人雖然有錢,他們卻同樣被歸類為「敵對階級」,光是他們持續跟日本接觸,就代表他們不可能受到黨的信任,因為北韓政府的力量來自於它讓民眾與外界完全隔離。
當然這些北朝鮮人很快就對北韓幻滅,他們寫信警告其他人不要來,於是北朝鮮人遭到一波清洗,許多人都被殺掉或是發配到勞改營,於是他們也學會低調度日,謹小慎微的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俊相的爸爸很後悔來到祖國,他想回到資本主義的日本,但他知道此生已沒有可能,於是他把全副的希望放在俊相身上,如果能夠進大學並且獲准加入黨,就可以洗掉家族裡日本資產階級的污點了,俊相背負著全家的希望,雖然他一直都喜歡文學與電影,但為了有機會進大學,他選擇了讀理科,他雖然對美蘭一見鍾情,但美蘭不佳的家族背景使俊相裹足不前,與美蘭談戀愛結婚無助於洗刷他的家族污點。讀大學的時候,正巧碰到金日成過世,但俊相發現他一點都哭不出來,但他很快就領悟,如果他無法為領袖哭泣,這不只會毀了他的未來,甚至會危及他的生命,於是他像整理讀書筆記一樣,為自己找到一套必哭的訣竅:只要一直忍著不閉眼,久而久之眼睛就會開始酸,然後就會流淚,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俊相感到慶幸,他又通過一次考驗了。
在大學的圖書館裡,俊相第一次有機會讀到西方的作品,過去北韓教育總是告訴他們資本主義是邪惡的,是貪婪的,他們想要掠奪一切,是偉大的領袖阻止了這一切,但俊相覺得他更認同這些書裡面所提出的觀念,他讀到中國出版的出籍,批評毛澤東所發起的文化大革命,他思考著,什麼時候勞動黨才會對金日成提出批評呢?租屋在外的俊相第一次有了電視機,雖然北韓的電視機把轉台的功能給鎖了起來,只能收看黨營電視台,但俊相很快就找到破解之道,他開始收看南韓電視台,他不只是接收到外面世界的新聞,也讓他接收到外界對他的國家的看法,北韓政府總是告訴人民,北韓是全世界最值得驕傲的國家,我們最幸福,但世界其他國家卻覺得北韓悲慘又可悲,他們還舉出具體的數字佐證,北韓有多少人死於饑荒,多少人被關進勞改營,俊相當然知道有人在挨餓,知道有人被關進勞改營,但這些數字還是讓俊相震憾了,他終於下定決心,他得離開北韓。
金醫師的爸爸出生在中國,今天距離近,中國東北邊境有很多韓國村,1960年代毛澤東發起了「大躍進」,結果引發嚴重的大饑荒,於是金醫師的爸爸逃到了北韓,成為金日成忠實的信仰者,他相信金日成才是真正繼承共產主義理想的領導者,他加入朝鮮勞動黨,雖然他只有小學學歷,只是個建築工人,但他當過建築小隊裡的黨委書記,這是很光容的一件事,金醫師的爸爸相信這都是金日成的領導,才得以實現真正的平等與正義,所以他的女兒也繼承了爸爸愛黨的心,從七歲開始,金醫師就加入少年先鋒隊,13 歲,她晉升成為青年聯盟成員,16歲,她獲准進入醫學院就讀,她滿懷熱情的接受這個機會,金醫生覺得北韓是全世界最好的國家,只有在這裡,一個建築工人的女兒才有機會就讀醫學院,成為醫生,在北韓的憲法裡,明文寫進「全民應享有免費醫療」,這世界上有哪個政府敢這樣承諾人民呢?她非常想要為這樣實現公平正義的黨貢獻自己的心力。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過去北韓的醫療設備與藥品很多都來自東歐盟國,隨著東歐共產政府垮台,北韓的醫院不再能取得新的補給,他們沒有麻醉藥,所以動手術的時候,只能把病人綁在手術台上,避免他們亂動,他們沒有醫療 X 光機,只有能簡陋的X光透視機,讓病人與醫生都得曝露在高度輻射下,金醫生沒有藥可以開給病人吃,只能開處方單,希望病人自己透過黑市取得藥品。沒有醫療用品補給,醫生要自己種綿花來製作繃帶,還要上山採集藥草,但很多能食用的草藥早就被饑餓的民眾採光了,醫院沒有點滴瓶,民眾只好自己帶酒瓶來替代。金醫生的很多病人都是瘦骨如柴的小孩,他們的上臂細到金醫師用大拇指與食指就可以圈起來,他們因為嚴重便祕肚子痛來看診,這是因為沒有糧食的緣故,人們開始採集野草與樹皮來食用,但小孩的腸胃消化不了這麼堅訒的東西才會出現這樣的症狀。很多爸媽對於哭鬧不止的小孩束手無策,不知他們究竟是哪裡不舒服,金醫師無法告訴這些父母,她們的小孩就是肚子餓,需要多吃一點,她會讓這些小孩留在醫院,即使醫院什麼治療也也無法做,這麼做是讓大人心理好過一點,留在醫院裡的孩子很快就會死於小小的感冒,咳嗽或拉肚子,統計數字上死於饑餓的人沒有那麼多,因為在餓死之前,抵抗力虛弱的身體會讓疾病先找上門,但金醫生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即使金醫生親眼見到這麼多生命逝去,她還是相信著黨,當初爸爸也是被饑荒逼到北韓來,如果北韓窮,世界其他地方一定也一樣窮。
爸爸在金日成的過世之後大大崩潰,覺得這麼偉大的領袖都死了,他憑什麼還繼續活著呢?不過爸爸在臨死之前,詳細的寫下了中國親欺的聯絡方式,金醫生感到震驚不已,難道爸爸是在暗示她離開北韓嗎?金醫師以為爸爸一生全心奉獻給黨,她也一直都是這麼被教導著,然而有一天她在黨委書記的的辦公室裡,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做了註記,原來她是被黨監視的對象,只因為她的家族來自中國,金醫生感到荒謬不已,她的前半生都全心奉獻給黨,她以為自己的記錄完美無瑕,但黨根本不屑一顧,所以金醫生也跨過了冰涼溪水,偷渡到中國,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她到中國以後,第一次進入村落,發現一碗白飯放在地上,上面還有肉片,她已經不記得上次吃到白米飯是什麼時候了,為什麼這碗飯會被放在地上呢?當金醫生聽到狗叫聲的時候,她一切都明白了,中國的狗吃得比北韓的醫生還要好,她相信了一輩子的信念全被破碎了。
身為一個局外人,我常常不能明白,獨裁政權下的人民為什麼不反抗,難道獨裁政權真的讓他們過上了好日子?難道都是我們在醜化這些獨裁政府嗎? 但從書中的訪談發現,其實狀況比我們想像得還要糟糕,書中一個受訪者,在大饑荒期間,她在垂死的兒子與一袋玉米間選擇了玉米,這成了她心中一輩子的痛,當你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生活上,真的難以形成反抗的力量,能離開的人就果斷離開了,留下的是不能離開,只能躺平的人,作者注意到北韓城市照片裡,有數量多得不尋常的民眾蹲坐在街頭,他們不像其他地方的人,忙著去某處,忙著去做什麼,他們只是蹲坐著,等待著,你問他們在等待什麼?我想就是一個改變的機會,一個下定決心的契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