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23|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我們的那個年代GL 》1981-1

在我告訴你們這個故事之前,我有幾件事要先坦白。
第一,我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第二,我熱愛一切有關甜的事物。
第三,我也愛貓。
最後,我永生不死。
再次強調第一點。
我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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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想想應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原諒我。
時間對於我而言,顯然已經是個有點古老的概念。
以前我還會設法讓自己感受時間的流速,現在?
我差點沒想起來這個詞。
但有個東西依然十分鮮明。
顏色。
-
至今在我眼中映出最美的顏色是白色。
我的世界如今也只剩下一片雪白。
這提醒了我,我顯然不應該從現在開始說起。
唔,那就稍微,就稍微把時間拉回1980年代好了。
我還是個17歲、頭髮正好齊於耳下一公分的遊手好閒的小孩。
至於為什麼是耳下一公分?
也許你該問問當時的人。
因為我只是跟隨流行罷了。
我這個人,平生沒有太多嗜好,所有的知識、穿著,都是模仿其他人的。
就像那天,我還在為了我許久沒有打理過的長髮苦惱時,一群穿著灰色襯衫、百摺長裙的女學生們正好從我眼前經過。
她們每個人都是耳下一公分的短髮。
入目的是清一色的黑。
灰色和黑色出現在好多學生的身上,好像除了這兩個顏色以外,世界再無其他色彩。
出於某種跟風、大眾心態,我也給自己搞了個這種髮型。
當我走出理髮廳時,聽著藍紅燈管中不斷發出的滋滋聲響,奇異的是,這次不再令我感到焦躁。
大概是頭部的清爽讓我心情十分不錯。
我為什麼沒有早早跟隨流行呢?
我嘴裡含著從理髮廳櫃檯拿來的薄荷糖,一雙眼咕嚕咕嚕地轉著。
於是我用了三秒的時間。
希望我真的有思考到那麼久。
決定了我未來的走向。
跟隨流行。
-
每個年代總有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時刻。
許久沒有人造訪的太平洋那一側,忽然就變得熱鬧起來。
「媽媽!妳看!是海耶!」戴著黃色帽子,同樣穿著一身黃的小女孩,一臉興奮的拉著身旁的母親往窗外看去。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為什麼顯得如此雀躍。
顯然同樣感到興奮的不只她一個人。
列車上的人視線都不約而同的往左側看去。
一張張興致盎然的臉龐擠在玻璃上,有些滑稽。
我試著讓自己不要這麼格格不入。
所以也學著大家,把臉貼在玻璃窗上。
有點冰。
蔚藍的海水穿過玻璃透了進來,映照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我卻吸了吸鼻子。
鹹的。
然後皺著眉離開了位置。
我站了起來,在擁擠的人龍中,透過縫隙看著那一片藍。
周遭的聲音就沒有停下來過。
在那一刻,藍色似乎變成了最讓人喜愛的顏色。
而不再是代表憂鬱、傷心的色彩。
多麼神奇。
分明是同樣的顏色,
但映照在不同的物體時,
帶來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海洋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
「走吧,我們去逛街!」一雙手挽住了我。
溫熱、柔軟的觸感從四肢傳了過來。
我注意到怡慧的手指頭。
翠綠。
我有些訝異的張開了雙唇。
眼神緊緊盯著那一抹綠。
好似它是什麼可怕的怪獸。
就像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一樣,故事裡總是告誡小孩不要靠近鬱鬱蔥蔥的樹林。
鬱綠的林子總是藏著很多怪物。
你永遠不知道會從裡面發現什麼。
野豬還是熊。
不論是什麼,聽起來都很危險對吧。
顯然還沒有人告訴我,在樹林中,也有可能發現一下其他的東西。
比如說正在睡大頭覺的公主、誠懇生活的矮人、從樹梢一頭跳到另一頭的松鼠。
再次強調,我的知識有限。
現在的我,還對綠色有種莫名的抗拒。
「怎麼了?」怡慧抬手在我眼前晃呀晃。
我的視線就隨著她的手也晃啊晃的。
「沒事。不是要逛街?妳想買啥?」我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把它包在我的手裡,省得那抹綠一直在我眼裡跑跳,跳的我心驚膽顫。
「呼——」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我左探右探的看了看周圍。
幸好大家還在忙著收拾書包,沒人有那個時間將寶貴的視線放在我們這邊。
「大驚小怪的。」怡慧衝著我吐著舌頭,隱藏在黑色鏡框下的眼睛滿是狡黠。
矛盾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形體分明是灰黑相間,靈魂卻如此色彩盎然。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變成怡慧。
可惜我不行。
至少現在不行。
否則怡慧還能和誰一起去逛街,和誰唧唧喳喳的討論哪本小說或漫畫好看、哪個口紅的顏色襯她、抱怨她的家庭等等。
唉,看來我得多花點時間陪陪她。
不然她多孤單啊。
「所以呢?」我們迎著落日,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
摩托車發出的轟隆聲響和排出的白煙瀰漫在道路上。
怡慧不得不湊近我的耳旁問。
「蛤?妳說什麼?」
我還在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噪音,人類的耳朵有時候太過敏感也不是一件好事。
一個感官過於敏感,就會弱化其他的知覺。
比如我最擅長的視覺。
討厭。
我嘟著嘴想著。
一邊問著怡慧。
「我的指甲啊!好看嗎?」她笑嘻嘻的問,還大膽的把手伸到我眼前。
又、又來了!
我啪地一聲迅速把她的手拍下來,一遍叨叨唸著:「這不是現在流行的樣子。」
「妳懂不懂追隨流行啊?」我搖頭晃腦地說著,看著她不以為意地把手插回群擺的口袋裡。
流行很簡單。
只需要觀察周遭的人。
就能融入這個世界。
所以我偶爾表現的有些執著。
就像現在流行耳下一公分、流行過膝長裙、流行沒有色彩一樣。
我時刻記得要跟隨流行。
但怡慧顯然不這麼想。
她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如此特立獨行的人。
我偶爾會困惑於她的行為。
但任憑我想禿了頭,也說不出她的行為到底哪裡怪異。
順道一提,我和怡慧的故事持續了有一段時間。
我很想娓娓道來,但是不行。
我還有很多故事得講。
但不用擔心。
我會一直說、一直說,總有一天會講到故事的結尾。
-
和怡慧告別後,我摸了摸口袋。
翻出了20塊。
應該可以吃碗乾麵吧。
事實上,15塊就夠了。
真是幸運。
我喜歡這種不期而至的驚喜。
同時也討厭意外。
就像現在浮在麵上那一坨紅紅的油花。
赤色。
我可以接受出現在草莓、蘋果或是路邊的野玫瑰花上。
卻討厭它張揚的融於湯水中。
過分的搶走了所有主角的光芒。
好辣。
我狂喝著水。
心中暗自給紅色劃了個叉叉。
-
先前有提到,這是個長篇故事對吧?
我很想大言不慚地說我就是那個主角。
可惜的是,我不是。
這故事裡有好多主人公。
而我只是配角。
但不要誤會,我並不討厭這個角色。
相反地,我還挺享受的。
那我們來看看第一個主角吧。
想必你們已經猜到是誰了。
畢竟故事說到這裡,只有出現過寥寥幾個人。
怡慧。
我那忠誠、固執又善良的朋友。
-
她坐在書桌前,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射到白紙上,形成一道稀稀疏疏的影子。
她抬起雙手,在檯燈下翻了翻。
還有些坑巴的殘膠。
但已經不明顯。
然後她回想起摯友今天說過的話。
她笑了笑。
叩、叩。
敲門聲將她遊走的精神拉回。
沒等她回覆,外頭的人就直接開門進來了。
她還沒來的及收起桌上的工具。
臉上卻不顯訝異。
顯然進來的人也不在乎她正在鼓搗著什麼。
「吃飯了。趕快出來。」說罷,又轉身離開了。
怡慧拉開椅子的同時,在地上發出有些尖銳的聲響,微微刺耳。
但她不討厭這種聲音,什麼聲音都好過她家一年四季的沉默不語。
通常只有碗筷的碰撞、口腔咀嚼的聲音。
「今天放學有沒有去補習班上課?」爸爸忽然關心起了她的行蹤。
怡慧本來要夾空心菜的筷子停在空中一剎,隨即又無事地落下。
「有的。」
「那就好。現在把書讀好,之後出來考個國立大學,最好是趁著大學時期再考個公務員,以後生活也比較有保障。」媽媽插嘴道。
「嗯。」她輕聲應著。
然後又再度變回寂靜無聲的狀態,持續了二十分之久。
吃完飯,媽媽去廚房洗碗,爸爸則端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
今晚依舊是風平浪靜的。
-
清晨五點不到,床上的人影便開始躁動。
先是用腳踢了踢被子,而後從原本的仰姿一下子翻左又翻右。
試圖再入眠的怡慧最終以失敗告終,只得認命的起身。
看了一眼鬧鐘,她眼下的黑眼圈彰顯了她此刻並不佳的狀態,或許這種夜半難以入眠的時刻已經成為她的常態。
「真不想下樓⋯⋯」嘴裡喃喃自語。
顯然她知道樓下有人總是會比她還要早起。
——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在官股銀行上班,在官僚、金融體系下生活的人,就算過去可能曾生機盎然,如今也被腐蝕的只剩下一股官場做派、變得食古不化。
爸爸的工作的確讓家庭生計不需有太大的擔憂,但那是生理上的層次。
怡慧認為,她的家庭問題可大了。
爸爸和媽媽顯然不是因為愛情結合的,兩個人是透過媒人介紹認識,相處的時間甚至都沒有懷孕生下怡慧的時間來的長,甚至還驚人的短暫——三個月。
三個月到底能了解一個人到什麼程度?
三個月連一個學期都過不完了呢。
愛情?
哈。
但她也不會去指責什麼,老一輩的人有老一輩的作風,她理解。
一開始她是很感激爸媽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一切在剛開始看起來都是如此鮮明、有趣。
直到她逐漸被灌輸觀念、開始讀書,開始學會辨別人們對自己的態度為止。
一切在她眼裡,明明都還算不錯的。
她以前不懂。
不懂阿嬤為什麼從不來家裡、為什麼總是在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上說著:「如果生的是個男娃,就可以繼承香火了。」、為什麼只抱著姑姑的孩子、為什麼從不對她笑。
她現在明白,阿嬤只是重男輕女。
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以前不懂。
媽媽臉上的笑容為什麼一天比一天少、為什麼不愛參加爸爸家族那邊的聚會、為什麼和奶奶那邊沒有聯繫。
她現在明白,媽媽只是和她一樣。
被生活和家庭壓得喘不過氣。
她和怡慧一樣。
都只是在這個時代下,不被重視的一群人。
「起床了?」怡慧剛下樓,就聽到爸爸的聲音。
她點點頭,也不管爸爸是否有看到。
「起早的話,就先洗漱,坐公車去學校唸書。」爸爸的聲音很輕,好像是怕吵醒還在樓上睡著的媽媽一樣。
跟以往不同。
怡慧注意到了爸爸此刻的穿著。
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面容,眼鏡邊框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有些生鏽,眼尾下垂拖出後頭的魚尾紋,抿唇時雙頰的線也會隨之加深。
說不出哪裡奇怪。
她想著。
忽然,她看到了爸爸原本只是隨意梳理垂放的頭髮,被用髮膠固定住了,原本已經有些泛白的頭皮,居然又變得茂黑了。
爸爸仍然穿著上班的正裝,腳下皮鞋擦的油亮。
她知道,昨晚看到媽媽在幫爸爸打理上班的行裝。
就像每個目送丈夫出行、等候丈夫歸家的妻子會做的事。
媽媽都聽著阿嬤的話,一一履行著。
想到這裡,怡慧忽然變得沮喪。
也沒有心思再鑽研剛剛閃過腦海的那一絲不對勁。
「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學校。」
反正,她唯一要關注的只有自己的成績是否足夠考上大學,是否能考到公務員,是否能夠再找個男人嫁了,最好是再生個男孩,好讓阿嬤家多個人傳遞香火。
其餘的,她的家人也不注重。
那她又何必關心其他的事情呢。
怡慧洗漱完時,已經沒有了爸爸的身影。
她離開時,順道將窗簾拉上。
原本就有些昏暗、只透著微光的家,剎時一點光亮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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