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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騎士異聞譚✎XLIII.真名

  彷彿被那聲呼喚打動,舉劍的莫葉動作僵硬地退了一步,隨後是將劍插進地面。然而努力克制攻擊行為的他,表情依舊猙獰──「嘎……啊……」用力擠出似是句子又像掙扎的單音,隨即是與糾結感不符的俐落迴身,「莫葉」起腳踹向索羅,將同伴踢倒在地──
  「比想像得頑強嘛,但到此為止──你們再也無法相見了。」恢復站姿的「莫葉」再次開了口,臉上掛著歪曲的笑容,卻能清楚看見鮮血自他的嘴角開始溢出──「雖然還沒到全盛期,也是很堅固的身體呢。都這樣了還沒死,撿到寶了啊!」一把抽回插在地面的劍,他看向掙扎著爬起身的索羅,再次緩慢地舉起劍──
  全身都很熱、胸口的位置一脹一脹的發疼。思緒亂哄哄的、許多讓人混亂的狀況攪在一起。
  剛才在沒有魔杖的情況下發動成功了魔法。為什麼能夠發動?不知道,但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
  莫葉被黑魔法控制了。
  而且,情況相當危急──校長說過的,黑魔法是致死率將近百分百的凶險魔法,舉起劍的莫葉嘴角帶血的模樣,很明顯是受到了黑魔法侵蝕似的傷害──這比接下皇家兄妹的鍊金術要更糟糕。
  「索羅!」出聲喊人的是楚彬。目視他按緊還在出血的肩膀丟了一支魔杖過來,索羅想也沒想便伸手接過,再次重新站起,卻是滿臉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交給自己這支魔杖,意思是要跟莫葉戰鬥嗎?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就算發動了魔法,看過那麼多次莫葉戰鬥的模樣,怎麼想也不可能打得贏那麼厲害的人。而且,雖然舉劍的是「莫葉」,但莫葉是無辜的……
  「把索羅還回來,順便讓兩個見習生輪流中黑魔法──惡劣的玩笑!」在邊上看著的洛德沒有貿然靠近戰場,她讓亞隆跟緹娜在一旁待機照顧昏迷中的艾夏琳,舉起了魔杖。「楚彬快過來!我沒剩多少魔力了……大概只能止血,要撐住喔。」
  「那一劍是真的很痛──幸好你們趕來了。」
  「多虧你跟楓班上的那對兄妹突然收到任務取消的通知才不用自相殘殺……雖然看這狀況我們還是晚了一點。」面露難色的洛德咕噥著簡單的咒文替楚彬止血,又看向逼近索羅的「莫葉」。「我知道他們兩個都有潛力,但不曉得怎麼用一樣會死的──」
  「莫葉!」彷彿下定決心,即使相隔一段距離,索羅的呼喚仍像在阻止洛德預言成真般精準地開口喊人。「不要死……」
  話還未竟,被控制住的少年便以兇狠的氣勢縱身加速、對準索羅用力揮下亞奧劍──時間的流逝意外地緩慢下來、劍的軌跡份外清晰而明確,索羅一個側身便輕易避開──人在危急之時會被腎上腺素激發出潛能,指的就是這個狀況吧?
  不是為了與他戰鬥,而是為了從黑魔法師手中保護莫葉──僅是這麼一想,手腳便開始湧出力氣。
  維持這樣的狀態連續避開幾回攻擊,還找不到方法阻止黑魔法師的索羅只感腦袋開始空白。然而,這個場景、這個角度,熟悉得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呼嘯而來的風傳來了短促的訊息。
  那是全力掙扎、充滿不甘與擔憂的莫葉所發出、僅是給站在他面前的人的無聲吶喊。
  快逃。  
  再次揮劍落空的莫葉似是承受不住地嘔出了一口血、表情卻仍是那副扭曲的笑容──再次提醒索羅,黑魔法師正控制著他的身體。「莫葉……」即使莫葉因此死了,也不會真正得到安寧吧?但是,自己站在這的目的也很明確。眼睜睜看著他死去這種事,怎能讓它發生──晃過眼前的刀影喚起了什麼。
  是啊。這場景,確實見過。這是含下水鏡那時看過的影像。
  莫葉吐血的時機、揮劍的姿勢都與當時所見如出一徹──彷彿回應索羅的記憶,某句咒文鮮明地在腦海中浮現。「啊……」後退幾步的人停了下來,「莫葉」亦在同時停下腳步、再次重整架勢。
  要唸出咒文的話,就是現在了吧?
  「縱橫天地、洞悉萬物之息……」這句咒文是如此溫柔、像能拯救所有陷於黑暗之中的人。心底越發膨脹起來的某種情感,彷彿能包容一切、接納全部。受其牽引的索羅輕輕開口,舉起魔杖,看著「莫葉」再次起步奔馳過來。
  「以無瑕的守護驅逐萬惡之源──」唸完前半的咒文,便感全身充滿暖意。同時也很清楚,自己是躲不開逕直逼來的亞奧劍了。但……
  若當時透過水鏡所見為真。
  若用自己的性命就能交換莫葉的平安。
  「淨息。」請務必讓莫葉活下去。
  自索羅魔杖尖端迸發的白色光芒籠住「莫葉」直至看不見人影,同時亞奧劍侵入索羅腹部──冷硬的觸感一路穿透、強勁的力道幾乎令人站不住、燒灼似的疼痛緊接而來,隨之湧上的滿口腥鹹讓人發不出聲音──
  亞奧劍的兇狠勢頭於白光消散同時一起停下。呼吸還未順暢的莫葉,勉勉強強才從昏黑的視野中撈回意識。全身都很痛、腦袋還沒辦法好好運轉,卻是清楚記得自己朝同伴揮劍一事──維持握劍之姿向下看去,懷中的重量、穿出斗篷的染血劍尖、以及劍柄處傳來的濕黏觸感和地面的鮮紅血跡,都述說著他確實親手用亞奧劍捅穿了索羅。
  「索、羅……」連聲音都嘶啞還未恢復,忍耐著疼痛皺起臉的莫葉小心地把劍抽出來收回鞘內,並接住懷中又更深陷一點的人。「索羅……」帶著顫抖的虛弱語調,深知大事不妙的莫葉支撐著軟倒在身上的索羅緩緩坐下,任象徵生命的溫暖殷紅染出一片血泊──戰鬥力越高的系別,治癒的能力便越糟糕。面對重傷的同伴毫無辦法,莫葉卻連求救的聲音也擠不出來。像是為了安慰他,索羅顫抖著抬起了手。其不知是疼痛還是稍早的恐懼產生的淚水滑落臉龐,卻是面露淡然的溫柔笑容。
  「莫……葉……」氣若游絲的人渾身浴血,任由莫葉握住沒什麼力氣的手,仍語帶笑意。「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似是用盡所有力氣,在這句話後,帶著滿足的索羅安靜地闔上雙眼,手也無力地垂落。擁著索羅的少年亦在低語索羅一名後支撐不住、跟著頹然倒地。
  「索羅!」「莫葉!」同時喚了兩人,騎士團的同伴們這才各自拖著傷軀靠近──兩個人都還有呼吸。這是不幸中的大幸。為了營救索羅而把出擊的人壓在最小人數,折損跟傷兵卻比想像中還多,洛德不由得抿唇。「得快點離開這裡……但我的魔法『冥音』範圍有限,魔力也所剩無幾……」
  「等等再想辦法,先確認現狀──你們也傷得不輕吧?」按著肩膀的楚彬蹲下身子,嘰咕幾句咒文替索羅簡單的止血後,才看向其他人。「亞隆不要勉強,腹部的傷會裂開……緹娜也是,剛才用掉時雨戒的魔力了吧?消耗應該很劇烈,艾夏琳……謝謝你保護她,楓。」一面分析現況,一面伸手觸上妹妹乾淨的臉龐,楚彬輕吁口氣。「校長如果回到學校,黎恩跟海莉應該會跟她彙報情況,援兵或許……」
  「意思是要在這裡等?這後面可是戰場,很多聲音……」坐在兩名一年級生身邊,板著臉的洛德話才到一半便染上困惑,她回過眸,看往方才追過來、屍橫遍野的方向──「有誰來……」
  像是應證洛德的話語,身著黑色短裙、同色大腿襪、垂著三條冰藍色馬尾的綠髮少女從與她注視的方向相反的角落現身,向幾人緩步走來。「洛德……」注意到來人的緹娜才剛開口呼喚,打扮相當有個人風格的少女便開了口。
  「這麼點小石子就被困住,真不負人類之名啊。」瞇細金眸的少女看上去相當愉快,分明是不速之客卻像東道主般睨了回頭注視她的洛德一眼。「所以說冥系魔法師就是這點討人嫌,招呼也不打就想看別人的靈魂──再看下去我不介意動手讓他們解脫喔?」邊說邊好整以暇地往後坐到半空中,視線冷淡的少女似是沒有說明來意的打算。
  然而從那一身打扮跟氣勢,任誰都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不但教科書上出現過、傳聞出現過、就連懸賞通緝犯的賞單之中,她的名字也從未消失過──「冰姈小姐……」在這幾乎沒有稱謂習慣的世界,如此敬稱少女的是楚彬。面露驚詫的他微微挪步擋到洛德跟前,遮住她們直視彼此的視線。「為什麼在這……」
  「現在才發現?溫吞教育下,楚彬也是墮落了呢。」帶著笑意接話的少女語調卻相當森冷。「本來是看見有點意思的東西才來的,沒想到會是這樣──還碰到了讓人不愉快的視線。」沒有同理洛德的冥系是為天生能力的意願,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輕輕一哼、歪頭的兇狠模樣有著身為罪犯的強烈說服力。「給你一個挽回的機會,冥系魔法師。」
  既像自說自話、也像強制的句子不等任何人反應,坐在半空中的少女逕行開口。「我可以讓你們全部的人回到亞薩奇爾……只要你肯付出你自己當作代價。」
  此言一出,楚彬便變了臉色。「稍等一下,冰姈小姐──」
  「給我閉嘴。身為領導卻做不出抉擇、負不起相應責任,那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明顯沒有打算聽楚彬代替洛德爭辯,冰姈看都沒看紅髮少年一眼,金色的眼眸徑直盯向抿唇的洛德。
  「能被看上還真是榮幸……付出我當代價,那是什麼意思?」即使肅著臉也沒忘記確認冰姈話中之意,洛德按著膝蓋由坐而站,為了保護同伴而站到楚彬身邊。此舉加深了通緝犯的笑意。
  「報上你的名字。」
  「名字?」
  「你可能不懂,我就說給你聽吧。」雙手環胸的少女翹起二郎腿,態度不可一世。「人類給黑魔法制定了規則,如果要避開那些垃圾規則,發動一般不含禁忌的魔法,勢必需要不是我的『誰』獻出自己當作代價。為了支付代價,要先知道對方的名字──這樣可以理解?要我扔下瀕死的這幾個不管也不是不行喔?反正對人類而言都是死了沒差的『別人』嘛。」
  「我的名字是璃娃。」壓抑住翻滾起來的情緒沉聲回應,努力保持冷靜面對冰姈這番對妖精與精靈的嘲諷話語,洛德暗自咬牙。「璃娃・菲艾可・玥。」即使眼前的通緝犯也不是人類,在這份過於強悍的力量面前,口頭辯駁是沒有意義的──何況對艾夏琳他們幾個人而言,現狀是分秒必爭。已經沒有魔力的自己、滿是傷痕的同伴,各方面而言可說是束手無策。如果犧牲自己一個就能夠拯救所有人,就算代價是再也見不到大家……
  「原來是那個菲艾可家的啊?」帶著玩味的笑意,通緝犯冰姈挺起身子由坐而站,朝眾人的方向伸出右手。似是收取了代價的她輕啟緋唇,唸出短促的咒文──
  數名騎士團的成員維持原本或坐或站的姿勢,不偏不倚地現身於醫療中心,與正拿著透明藥瓶觀察,發現藥瓶對面原先空無一物的空間多出數人的沃芙面面相覷。「你們回……」才呢喃到一半便嚴肅起來,醫療長立刻放下藥瓶起身,俐落地指揮、協助攙扶傷患各自躺上病床──面對預料之外,最強通緝犯的駕到一事亦沒有半分懼色。
  不出多久,原先便醒著的幾位騎士外傷分別被治療完,洛德更是從醫療長口中聽說自己除了魔力用盡跟些許外傷之外,沒什麼需要處理的。略顯困惑的少女看向氣定神閒待在醫療中心的最強通緝犯,意識到視線的後者只是用鼻子哼哼一笑。「怎麼?學校沒教過你通緝犯的話不能信嗎?」她瞇細金眸,充滿餘裕的笑容彷彿將人當成玩物。「活著本來就不能預測意外何時發生。為此堅定的心智跟覺悟不是魔法騎士團必備條件嗎?不過稍微測試一下,勉強及格吧。」
  「這算是玩弄少女心嗎?」
  「我也可以現在就動手取走代價喔?」沒有漏聽那句咕噥,狠狠一擰嘴角的少女相當有通緝犯的架勢。對此保持沈默,洛德沒有繼續往下回應的態度讓冰姈相當滿意。
  看醫療長沃芙終於將幾人都做過初步治療,忙得差不多,最強的通緝犯總算從坐姿站起作勢離去──「冰姈小姐。」喚住她的正是摟著楚楓半護在懷裡的楚彬。「平時不會見到的……來這裡是有什麼事要完成嗎?」
  「怎麼,怕被我阻撓嗎?」莞爾一笑扔出這個猜測,冰姈接著續道:「你們現在在做什麼、追捕誰還是被誰追捕根本無所謂。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完全沒有緩過氣氛的打算,通緝犯吐出的冷漠句子讓洛德不由得燃起危機意識。全世界最強悍、我行我素的通緝犯,代號鬼銀之玹的冰姈,她與楚彬的關聯早已從他的靈魂看過只有那麼一點。現狀也看不到冰姈的靈魂,無法確定她究竟有什麼打算,辨不出是敵或友的人該如何應對……
  「倒是弟子死的話我會少一個樂趣,就這樣而已。」擺了擺手,扔下這麼一句不知真偽的解釋後,冰姈頭也不回的走出醫療中心,徒留剩下的幾名騎士面面相覷。
  「洛德,她剛才說……」
  「這裡有她的弟子。不過她也說過通緝犯的話不能信,搞不好只是自稱。而且……我看不到她的靈魂,說不定不是本尊呢。」撥順自己的長髮,洛德輕嘆一口氣。「不好意思了,醫療長,造成這些騷動……他們幾位怎麼樣了?」
  「一個比一個還糟。怎麼能傷成這樣?」語調冷靜卻充滿擔憂,沃芙醫療長按上自己的項頸,把魔杖變形為純黑色的項圈,恢復自己一貫的打扮宣告療程暫告一段落。「打傷艾夏琳的魔力純度很高,失血再多一點恐怕就過世了。至於重創這一位的,應該是禁忌吧?清除的相當乾淨、內部臟器沒有損壞到無法治療的地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是艾夏琳做的嗎?」一面詢問,總算能稍微鬆口氣的沃芙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取起置於桌緣的熱茶啜了一口。
  「是躺在他旁邊的索羅做的。」輕聲回應醫療長的提問,輕撫妹妹髮頂的楚彬,氛圍有著顯而易見的疲憊。看著緊閉雙眼的幾人倒臥床上,楚彬記得稍早才與亞隆、緹娜配合洛德的提議在搬運時便讓索羅跟莫葉的病床相靠在一起,意外地解決了一公尺魔咒的問題。沒對任何人說明亞奧劍的事,洛德僅是抿唇頷首,同意楚彬的說法。
  「這孩子的情況相對糟糕。」毫不避諱說出結論,醫療長的目光落在索羅乾淨的睡臉上。「不只被禁忌傷到,魔力消耗方式也很劇烈,還大量失血,是三人裡面最嚴重的……再晚一步就會失血過多。這位至少得睡兩天。」
  「兩天嗎……莫葉醒來會很難熬吧。」自然談論起見習生的洛德露出苦笑。「他的靈魂一直在道歉呢。」一面揭露真相,洛德靠近自己班上也坐在病床上的兩人。「很勇敢喔,亞隆。明明痛得快受不了還是很帥的從皇麒手中保護了緹娜呢。」
  「那對兄妹的系別優勢跟實力可以虐殺我們,卻沒有這麼做,代表不是真的想動手吧。」搔了搔臉頰轉移會讓自己尷尬的話題,猜測洛德沒打算提真名跟代價那段插曲,亞隆看向帶著溫柔笑意注視他的緹娜。「緹娜沒受什麼傷就好。」
  從這陣閒聊意識到兩人在等自己指示,沃芙也只是輕輕頷首。「如果沒有其他不舒服,你們兩位幫我登記完就可以回去了。」
  謝過醫療長的兩人相互寫好了醫療登記簿,在確認莫葉與艾夏琳會較早清醒後,才稍微放心的離開醫療中心。在那之後也向醫療長確認過校內沒有被任何黑魔法師入侵,為了報告校長索羅被擄一事始末,洛德亦先行離開──鬼銀之玹的現身是否代表有什麼蠢蠢欲動的陰謀,也得一併告訴校長才行。
  剩下的,就等幾位與黑魔法師牽扯最深的同伴清醒再說吧。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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