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索羅已經失控,作為守護主人的那一方更需要保持冷靜。壓抑著主從誓約傳來的警告,莫葉暗自調整起呼吸。
「16隻戰靈……」冰姈教過自己如何使用魔法、也糾正過自己的壞習慣。那些鍛鍊的日子所累積出來的成果,無論再怎樣的情況下都不會背叛。重新穩下吐息、凝聚起魔力,莫葉試圖趕在黑色的光球將索羅吞噬前先摧毀那個魔法──「化為斧狀擊敗敵人──」用眼神示意洛德,後者立刻呼喚緹娜開始施展魔法,配合著讓莫葉起步躍向空中。
為了要將兩個通緝犯一網打盡,洛德與其他班長跟騎士們在一陣混亂之中,已經商討並整理完對策。為了不讓任務的重點人物圍繞在兩個一年級生身上,洛德所提出的作戰,打從一開始就刻意將見習生們排除在外──即使她並沒有明說出來。
這一次的作戰內容是需要想辦法把索羅跟他們兩個通緝犯分開、將敵人誘導到接近樹林的位置。雖說敵人早已知道艾夏琳的魔法是光系,但並不知道她會怎麼攻擊;為了讓光系的魔法師能夠有效進行出其不意的攻擊,必須先讓他們藏進黑魔法師沒有餘力顧及的位置,這也是洛德要亞隆他們先一步趕往樹林的原因,而露露的夜系魔法能夠短時間將環境或是條件變成晚上,正好能夠掩護騎士們避人耳目的移動。
接著只要仿效曾經面對通緝犯時中對手的陷阱那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事前佈好魔法包圍網的方式,將他們誘捕到任何一班可以抓住他們的位置,並發動一開始就埋伏在樹林的楚彬或是黎恩其中一班的魔法,限制他們的行動,再交給艾夏琳處理,接下來就可以專心解決索羅的失控──就算沒同時抓住也沒關係,只要能抓到主要的目標茹,這次的任務就能宣告成功。
為此需要有能夠吸引敵人注意的騎士。能夠不畏禁忌的進行攻擊、還可以自保的騎士──而正是莫葉自告奮勇打斷話講到一半的楚彬,早他一步站出來。不僅是因為跟冰姈練過手、也是因為想儘快讓失控的索羅恢復。看出他的擔憂與狀態還可以繼續戰鬥,洛德思考沒多久便決定放手讓他去做。充分地給莫葉空間發揮去削減對手注意力、爭取時間,藉此讓能使用光系魔法的艾夏琳與亞隆準備攻擊、也交代好其他騎士做好隨時支援莫葉的準備。
而事情顯然不會這麼順利。在莫葉躍至空中揮出魔法的那刻,頡似是早已對騎士團有能夠在空中戰鬥的人不感意外,他只是扔出石頭做成盾牌躲開第一擊,於此同時已經施展的魔法形成的黑色光球,更是已經完全包覆住剛失去母親的索羅。
意識到情勢不妙,莫葉也沒有停下攻擊。憑藉曾經配合過的空系魔法將天空當成地面,他再次逼近頡朝其揮劍──扭頭避開通緝犯扔過來附有黑魔法的石頭,莫葉看準空隙俯衝上前,巧勁一揮便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見血的傷痕──後者皺著眉嘖了一聲,卻不像有處理傷口的意思。
冰姈曾經說過,求取黑魔法的人為了觸碰禁忌勢必需要付出代價,因此失去五感的大有人在。對付這樣的人,連綿持續而不間斷的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只有讓對手沒有辦法騰出使用魔法的空隙,才是真正成功的攻擊。身為慣與強者比試、越戰越有精神跟興致的戰士一族,莫葉身上有著再完美不過的條件──相信任性的少女在每次對練中所給出的教訓似的建議,莫葉見到第一下攻擊起了效用,立刻迴身祭出第二、第三、第四擊──手腕、胸口、咽喉,每一刺、每一砍都直取要害。
不能讓他有喘息的機會、更不能讓他找到空隙發動黑魔法,這裡的消耗戰必須迅速確實。意識集中於躲避反擊跟進攻讓對方被逼往樹林的方向,身上並非正規裝而是黑色學院袍的莫葉,依然行動自如地像是在空中玩跳房子那樣靈活。而即使游刃有餘的進攻相當順利,卻有種奇怪的感受。
首先應該是一起行動的通緝犯,目標的茹完全沒有戰意或是殺意,那些都是從頡身上傳來的。再加上從第二下開始揮劍劈砍下去便沒有手感,彷彿在兩次攻擊之間那短短不到一秒的間隔,對方就已經順利脫身、還製造出幻覺……不僅如此,茹的存在感低的奇怪。彷彿她只有身體在這、意志則在他處──逼人的威壓猛地自後方傳來。意識到危險正要回頭,眼前的景色已經轉為一片樹林。
是茹做的?還是同伴做的?察覺自己被誰轉移,不是第一次在戰鬥中途被迫換地方的莫葉迅速地確認了剛才的空中戰場──朝自己所站的位置包圍過去、跟索羅中的那個如出一轍的黑魔法,明顯出自頡的手。
「看來對手也在想差不多的事──你差點就被禁忌詛咒了呢。」在渾身戒備與戰意皆未褪去的莫葉前方不遠,輕聲搭話的正是楚彬。他與妹妹跟他們班上的騎士早已蓄勢待發,還有幾個人朝莫葉投去了眼神的關心。從才發動完魔法還有些餘光的魔杖判斷,莫葉很快判斷出方才應該是楚彬指揮他班上的騎士使出移動咒的。如果留一個騎士負責移動自己,那麼其他人剛才──「但是,做得很好。」
從容的笑著讚許後進,早已準備好對策的楚彬視線迎向上方。
「解放。」偏辟入裡的細微心思亦是能夠成為去年的騎士戰代表原因之一。加上楚彬本身便是魔法學院畢業的鍊金術師,使用兩者進行攻防的戰鬥方式相當難纏。而捕捉通緝犯的手段,他也藉著班上的騎士們通力合作,構築出了類似的魔法──因為失去攻擊目標而反應不過來的頡與茹二人,在這短暫的停滯中被楚彬的魔法攫住,呈現與索羅當初遭到暗算、被扣上紫色法陣箝制時相同的狀態。
儘管楚彬使用的魔法陣與印象中的紫色不同、更接近粉紅色,意會到被俘的頡仍是憑藉混合了魔法跟煉金術的法陣找到施術的魔法師。他皺起眉頭看向地面的楚彬。「你──」
「延遲魔法不是誰專用的,對吧?」氣定神閒地回應敵人的詫異,楚彬笑著聳了聳肩。「你們的對手可不是只有一位騎士呢。」
黎恩跟楚彬各自所在的左右側都已經做好了埋伏,而莫葉最終將他們引到的是楚彬班負責的方向──某方面可以說是最適合的結果。而且,只要進了樹林一帶、又是被控制行動的狀態,這個方向跟距離,無論是艾夏琳還是亞隆,他們的攻擊都絕不會打偏。
「光明啊。」
「驅逐黑暗、沐浴於淨化之中吧。」
在楚彬與黎恩班不到兩百公尺、一左一右的亞隆與艾夏琳,在見到莫葉被轉移那刻,便知道發動魔法的時機已經來臨。他們各自道出魔咒、舉起魔杖同時對準茹的方向──洛德交代得相當清楚,頡只是用來轉移注意力的通緝犯,真正要做的事情是捉拿通緝犯茹這一點並沒有變。
飽含魔力與攻擊性的光束朝著目標呼嘯而去、狠狠逼近茹──應該早被控制行動的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自斷被砍傷的手臂,硬是撞開同樣被控制的茹,代替將被俘虜的她承受攻擊,任由兩名騎士的光束將他貫穿、撕裂──最終在似笑非笑的表情下融化於光裡,彷彿絮梅的逝去那樣不留痕跡。
自殺式的捨身行為讓現場的混亂又增添了一筆。通緝犯之間的同伴意識,不一定全是真的。然而,頡會選擇救助同伴後接受攻擊自我了斷,目睹一切的洛德不禁認為他這麼做很可能不只是為了要掩埋情報、也許還摻雜了私情──但那不是現在該繼續深究的。男通緝犯是個會留後招的黑魔法師。證據便是茹被那一撞後,已經掙脫了束縛。雖然在讀取她的靈魂時,茹的反應淡泊的彷彿清水,洛德還是勉強讀到了她的魔法本系是幻系的情報──這下便解釋了騎士團第一次與通緝犯對上時的混亂、還有莫葉在戰鬥時被頡溜掉的事,都是因為對手之中有使用幻覺的黑魔法師。
而且更糟糕的是,這裡並不是只剩下她一個人──
意識到現狀發展已經超出原先的作戰,必須開口阻止艾夏琳和亞隆繼續攻擊、重新調整作戰,洛德還沒來得及行動,空中猛地響起了爆炸似的碎裂聲。
◇◇◇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索羅放任自己不斷墜落。冰冷與死寂不停歇地拽著閉上雙眼隨波逐流的索羅下沉、下沉。彷彿破了個洞的氣球再也無法維持形狀跟完整,被掏空的虛無感與悲傷不斷溢出、吞噬思緒,禁錮了所有思考能力。
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錯。不該成為騎士團的一員、不該妄想解開一公尺魔咒、不該成為母親的孩子、不該浪費時間──
『你要幸福的活下去。』
絮梅的聲音還在耳畔。那怎麼可能辦得到。
『你的內心會告訴你答案。』
不會的。一切都結束了。
就算學會魔法,也誰都保護不了、什麼都無法解決、一無是處。
如果沒有來這個世界,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是不是母親就不會死、莫葉也不會受傷、騎士團的大家也不會因為自己被投訴而必須面對這麼可怕的任務?
沒有一公尺魔咒也只會傷害他人、甚至奪走他人性命的自己,如果從沒出生的話就好了。現在正好中了黑魔法,乾脆就這樣去死,讓所有事情都結束掉……
「還沒有結束。」聽過無數次的溫柔聲音在前方響起。「睜開眼睛吧,索羅。」
不想睜開。不想再繼續下去。不想再害死更多的人。抿唇壓抑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索羅搖了搖頭。
「索羅。」呼喊的聲音變得比剛才更加溫柔。包容一切的耐心與堅定的呼喊令敵不過的索羅最終僅能選擇睜開雙眼──
濕潤不斷滑過臉頰。阻止不了的抽噎與停不了的淚水之中,在夢中看過無數次的銀髮魔法師牽起了自己的左手。溫暖的手心傳遞關懷,魔法師的神情亦是悲傷,一金一綠的眸中含著顯而易見的不忍。
無聲的安慰中,索羅看見了魔法師背後廣闊的漆黑空間,有著成千上萬、不規則狀的螢幕。那些螢幕分別播放著許許多多自己曾經見過、或者是未曾見過的夢境片段──就在那一瞬間,索羅呼吸般自然地想起了所有。淌落著淚水的人神情怔忡,銀髮的魔法師再次開了口。
「想起來了,對嗎?」悲傷之中隱含欣慰,一金一綠的異色眸中沒有陰霾。
「我……」是的。不論是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世界怎麼了、就連背上的烙印也──「全部都……想起來了……」哽咽著承認這一切,索羅難以停止淚水。得到回答的銀髮魔法師保持哀傷的笑容,安靜地扣上索羅的右手,與之十指交扣。
「為了我們必須保護的人們,你願意喊出我的名字嗎?」縮短彼此距離的銀髮人,呢喃著垂下視線,狀似祈禱、又像鼓勵。
「可是,媽媽已經……」
「正因如此,我們不能再失去了。」指尖交扣的力道溫柔而堅定,銀髮魔法師的語調不難聽出在壓抑顫抖。「我們需要這些力量……為了更多我們還能保護的人。」
隨銀髮人的話語,索羅見到那些螢幕播出了亞薩奇爾魔法學院的騎士團、校長、老師、還有莫葉──
人影觸動了什麼。是啊,他們還在這裡。幫助自己一路走過來的大家,現在也還在為了不讓更多人死去而努力……如果喊出眼前魔法師的名字,索羅・普依路・奧塔或許會就此消失、不復存在──但是,那已經不再重要。
如果是銀髮的這個人。如果是痛定思痛、想要保護這個世界的這位魔法師。
為了這個人、為了守護莫葉,把自己全部交出去是可以接受的結果。索羅深深相信,這個人將會承載兩人份的思念,繼續為了世間萬物與目標而努力。
同樣垂下視線,臉龐有諸多淚痕的索羅輕輕靠上了一直以來孤身一人的銀髮人額尖。
一個人辦不到的事情,兩個人的話總會有辦法的。
身體開始感到輕盈、四周的黑暗逐漸褪去,溶解為生機蓬勃的綠色大地──滿懷信任的索羅閉上雙眼,開口呢喃出幾個不知內容為何的音節。
那正是除去姆拉特外,唯有銀髮人本身才記得、已被剝奪的真名。
◇◇◇
包覆著索羅的黑色光球發出了巨大的爆炸聲。只見黑球外圍撕裂開般碎成一片片四濺,看向天空的眾人無不屏息凝神。莫葉更是在那瞬間失去防備,僅能瞪大雙眼、張開說不出話的嘴唇緊緊盯著空中的人。
銀白的及肩短髮、明顯是非人的氛圍、與索羅同樣身型的魔法師散發著相當懷念與熟悉的氣息。白髮的魔法師緩緩睜開雙眼,一金一綠的異色眸安靜地環視了現場狼藉,眸光中飽含不忍──
「你、你是……」好不容易才能發出聲音,莫葉努力壓抑住湧上來的激動,拼命想要說出一點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他的救命恩人,在那次的分別後,果然沒有死在戰場上──
「對不起,我來遲了……」溫柔地接過莫葉道不完的話語,銀髮的魔法師向他露出略顯苦澀的笑容。「你長大了呢,小戰士。」
看著天空的洛德亦因這份衝擊而驚愕無語──那就是索羅的真面目嗎?看了看感動到痛哭流涕的艾夏琳跟同樣哭出來的海莉,洛德不禁失笑。雖然沒有實際參與過戰爭,但是她相當明白,流傳於非人之間的傳說故事裡,白髮的魔法師有著怎樣舉足輕重的地位──
空中的魔法師輕輕一揮手,氛圍便有了微妙的變化。莫葉察覺到銀髮的人施了魔法,而那正是能讓所有人在天空與大地活動自如的空系──不著痕跡施了魔法的人安靜地看著掙脫束縛的茹,在她後方一片黑沈沈的空間中,有個一身白袍的人影正緩緩降下、安穩地站在她身旁不遠處的半空中──「說得那麼好聽結果居然沒了結掉你,頡可還真是沒用。」
「你是來殺我的嗎,凱尼?」冷靜地回應白袍的鍊金術師,魔法師的異色眸中並無畏懼。
「少往臉上貼金,你這雜種。地上那坨下等生物都還更有殺死的價值……可別誤會了,那是她應得的懲罰。違抗管理者大人的命令、擅自逃跑去新世界,還跟命令她殺掉的目標玩起家人遊戲──可笑至極。」滔滔不絕地揭露為了逃離戰爭與恐怖而流亡新世界的絮梅真正的身份與目的,凱尼語帶譏笑。「以為過去了二十年就不會被認出來嗎?瞧不起人類的不敬之罪,以死償還還算輕鬆了呢。」
「凱尼……」作為息系魔法師,本便能讀取萬物的能力讓實力也提升了許多。現在能夠清楚的聽見絮梅的靈魂承認了自己曾奉命殺人卻因為恐懼而逃走、也能夠聽見凱尼真正的目的是要肅清騎士團與殺死莫葉、最好還能殺掉自己好向管理者們邀功,銀髮的魔法師頭也沒回地向後伸手,阻擋想衝上來打人的莫葉。「污辱一條逝去的生命,就是人類身為世界主宰的證明嗎?」
「區區雜種很能說嘛。」嘴角一擰,凱尼顯然是被說到不滿之處,連神情都垮了下來。「看來俺得給你上一課,教教你什麼是人類的運籌帷幄啊。」他輕輕一哼,視線轉向地面──「皇麒、皇麟,騎士團遊戲已經結束了。你倆現在該做什麼,不需要俺手把手跟你們說明吧?」
被點名的兄妹檔對視一眼後紛紛仰首,讀不出心思的表情像是無言的同意。本來就是受命於管理者的鍊金術師家族,在騎士團與管理者之間,自然是沒有選擇餘地的。他倆無聲地脫離各自的隊伍、走到相對空曠的位置,背靠背地站在一起,環視騎士團應是同伴們的成員與各自的班長。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嗎……」苦笑一聲,洛德正想發號施令,冷不防被莫葉一把推開──只見他神情專注地抽手避開皇麟的空氣錐攻擊,以相對粗暴的方式保護洛德後,看也沒看便起步奔向半空中的三人對峙的方向,一躍而上、空氣隨之成為他的地面。
能隨心所欲地將任何地方當成地面奔馳其上,全是基於息系魔法師的能耐。配合起來相當暢快、莫葉亦隨之激昂──似是能感受到主人的心境,亞奧劍的重量輕盈、手感充實,彷彿在唱一首戰歌、也像在吟一則傳奇。早已按捺不住乾看的戰士相當清楚,締結了誓約的主人無論產生怎樣的變化,那都是他所認識,充滿溫柔與慈愛、令人景仰與為之吸引、想要站在那人身邊並肩作戰與守護的對象──「索羅!」
想對索羅說的、想問的事物車載斗量。而那都是突破眼前的困境之後的事。為了掩護誓約主人而率先朝凱尼祭出一劍,莫葉以行動打響了反擊的號角。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