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迎接冰姈的挑釁,莫葉掐緊劍柄。他清楚記得在沒有魔杖、也沒有使用鍊金術的手段下,卻能施展出魔法這種高超的技巧,索羅確實成功過幾次……但那並非每一次都能辦到。如果索羅有魔杖的話,三十分鐘或許還可以想辦法撐過去,但是,現在是連魔杖都沒有、也不允許使用防禦魔法的狀態──「別開玩笑了。」不畏懼黑魔法赤裸裸的威脅,莫葉的眼神依舊堅定。「沒有魔杖的魔法師就跟不會魔法沒兩樣,別說半小時了,立刻就會死掉啊!」
「你果然什麼都不懂呢。」被反對的少女只是輕輕一攤手。「我問你們,魔法是做什麼的?」
沒有想到冰姈會從這麼基礎的問題開啟對話,索羅不由得眨了眨眼。
透過基礎魔法的課程和課外讀物獲得的知識,索羅輕易地便能想起魔法的存在本是為了創造便利的生活。發動魔法的方法是以魔法師的魔力為動能、透過魔杖來命令或請求自己的系別可以驅使的元素,轉換為所需。而煉金術也是一樣的,只是轉換的方式相對纖細、命令元素組合起來的方式更加專精……但,冰姈想聽的是這個嗎?
求救似的與莫葉對看一眼後,是抱持反對的莫葉先開了口。「為了創造便利的生活……」
「沒錯,學校就是這麼教的。所以經由偉人普依路的犧牲讓每個人生來都擁有使用魔法的能力,但是能夠使用的程度不同,還分成了什麼攻擊、回復治癒、通用跟原初四種──」接過莫葉的話,冰姈雙手環胸,一臉輕蔑地道出兩個弟子都在課堂上聽過的內容。知道她說的四種是正確的觀念,沒有誰打斷她的話語。「然後?透過魔杖當媒介使用魔法、以合掌當作發動鍊金術的信號──『現在』也是這樣教的吧?那是特地為了沒有能力深入讀取『息』的人類衍生的作法,因為很方便也更有效率──你的劍也類似這回事。」
儘管嘴上不饒人,身為兩人的指導者,通緝犯少女還是好好地解說了一番。「把魔杖做成武器或飾品、或者反過來把武器當成魔杖的延伸,都是利用同樣的原理。」金色的眼眸之中充滿冷漠,對著這結論揚起一道眉的少女輪流看過兩名弟子。
「區區魔法被弄得這麼複雜,所以才不會進步──」下了似是獨屬自己才適用的結論,冰姈沉下聲。「總之,打就對了。要是弟子因為這樣就死了,那就表示弟子的覺悟也就這點程度而已。」
即使兩人都算是她的弟子,莫葉也聽得出冰姈口中指稱的弟子很明顯是索羅。她對於索羅的評價不低,若是用極端一點的方式來說,冰姈的言下之意彷彿在說能夠讀取『息』才是大地萬物應有的樣子。明明只有對魔法元素與理論掌握透徹、或是天生便與元素共生共存的魔法師才能辦到,她的結論跟觀點卻推翻了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跟認知……這或許就是擁有高超實力的魔法師眼中所見到的真實吧。
既已說到這份上,莫葉很清楚這是最後通牒。從最強的通緝犯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敘說著她已經用盡耐心,再繼續說下去就不是讓她蹭一頓晚餐能解決的了。
深吸一口氣,莫葉重新穩下心緒,主動與索羅拉開距離──兩人各據池畔兩端的位置後,持劍架在身前的莫葉伏低了重心,凜冽而正直的湛藍視線目不轉睛地注視締結誓約的主人──即使莫葉沒有開口,索羅也明白莫葉恢復戰鬥架勢的那模樣代表著什麼。抿起嘴唇,索羅亦收拳捂上心口。事實上,從踏進這裡……不,或許從更早,決定要跟莫葉一起來的時候,就該做好這樣的覺悟。對手本便是不能講道理的通緝犯,命令兩人做些什麼破格的事情都不需意外才對。
重新運轉思緒,索羅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的對手身上。莫葉開始積蓄魔力,鮮紅與燦金的交錯在空氣中產生出威壓──毫無防備地被那個擊中的話,肯定不死也半條命吧?得想想該怎麼躲開……冰姈說的話雖然乍看無理,卻也在指稱沒有魔杖不等於無法使用魔法。而且,過去也曾經做到過這件事情。即使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辦到,但正因辦得到,才會被冰姈考驗。能夠讀取每一個進入別墅的人的情報,從而判斷要用什麼方式進行教導跟訓練──如果她是這樣的人,那麼跟夢裡所見過的模樣,可以說是重疊了起來……
似是因為領略到這點而莫名竄過心頭的暖流令索羅忍不住怔忡。那究竟是因美好的夢而產生的懷念、還是因為超出理解範圍而放棄一切的平穩呢?但,正如冰姈所展現的態度,提醒了自己有些事情不實際做看看是不會知道的。儘管學校的課程還沒有教到攻擊型的魔法,自己也早已在騎士戰時見過數次。
基礎魔法教過這樣的概念──為了將能量轉換成想要的型態,必須要命令或是請求施術的魔法師、或是鍊金術師本身可以使用的系別元素。如果任何魔法施展起來都是同樣的原理……拜託自己可以驅使的元素守護自己的反義,便是能拜託這些元素制伏他人。
而若想停下莫葉的攻擊,唯有瞄準他發動魔法、唸出魔咒準備進行攻擊的那一刻──彷彿呼應這份情緒,索羅感覺自己似是聽見了風在呼嘯、樹葉在低喃、潺潺流水在細語著要加入戰鬥的聲音──那是自然的意志、也是元素的共鳴,敘述著萬物皆有性靈。抽象的信念逐漸匯聚為可供索羅差遣的能量,身無寸鐵的魔法師順著溫暖的熱流引導輕抬起手。
自掌心浮現的是混著青藍的球型白光,賞玩似的精巧大小令人目不轉睛、舒適的溫度讓人愛不釋手。如此美麗的顏色,就跟第一次在原世界揮動魔杖時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裡面蘊含了無垠蒼穹。
涵蓋了廣袤大地。
包容了壯闊汪洋。
擁有萬物的生命力。
意識跟上光球傳遞過來的訊息時,索羅才注意到手上的東西已經朝莫葉飛撲過去──來不及阻止或是控制,投奔自由的光球迅速膨脹,在莫葉偏頭扭開那一刻,將他身後的森林焚熔出一整片比人還高、隧道似的半圓形燒痕。燃燒的過程甚至無聲無息,直到莫葉回過頭查看才意識到索羅的魔法擁有何等驚人的破壞力。
一旁抱胸觀戰的冰姈不帶感情地哼笑一聲,不可一世的態度彷彿在無聲的表達「我就說吧」。
「那是什麼……」半張著口的兩名弟子,是莫葉先找回了說話的能力。「那是什麼──」從呢喃轉為驚呼,莫葉再次回過臉,與索羅對上的視線充斥澎湃的熱切跟驚喜。「連魔咒都還沒唸不是嗎?光是魔力就──好厲害!」因亢奮而語塞的少年笑容滿面,不再迷茫的神情恢復凜冽之風,他架好亞奧劍對準索羅,滿載笑意的模樣明顯的表露出身為戰士遇到這般對手的興奮之情──身為莫魯族的妖精,想與強者過招一直都是一族本能。而當那個對象是自己締結誓約的主人、又跨越了傷害對方的愧疚心坎後,情緒竟能高漲到如此難以想像的程度。
他等不及要開戰。
事情發生的實在太快了。還沒有掌握好什麼、也沒有考慮到下一步,魔力凝聚而成的光球就子彈般自己衝了出去。簡簡單單就能使出具有這樣誇張破壞力的魔法,那真的是自己嗎?而且,要是打傷了莫葉……意識到莫葉的興致高昂起來,索羅才堪堪回過神。不僅是心理上的情緒消化需要時間、同時感受到精神與生理上有些疲累、呼吸也沒那麼順暢,需要緩和──彷彿剛不間斷地跑完兩圈操場。
這種感覺,就跟對黑魔法師使用『寧息』後湧上的疲勞感很像……但是還沒有結束。冰姈規定的時間,是三十分鐘。
「我要上了,索羅!」對面的莫葉笑容燦爛,那是混合了新奇與喜悅的證明。他舉起連劍柄上的寶石都開始散出藍色燐光的亞奧劍,凝聚於上的紅金色魔力蓄勢待發、逼人的威壓是警告刀劍無情、也是宣示將進行的是友誼切磋。「16名戰靈,成為長劍貫穿敵人……」
「啊……」聽見莫葉的咒文,索羅意會了過來。是啊。攻擊型的魔法,不就正是如此嗎?那些含在光球內的意志,剛才似是低語了什麼──若是借用清風作為基底、搭配上水流的漩渦,用來跟莫葉的攻擊相互抵銷的話──「奔騰飛嘯吧。」
命令句落,池中的水因風而起、順著風的軌跡盤旋而上、逐漸形成數個似是能將人吞噬的漩渦。光用看的就能理解,這水漩渦的威力跟同為騎士團的海莉所用的水龍捲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隨著勢頭越發難以控制,多重的水漩渦彷彿有自我意識,膨脹得驚人。無法抵擋的壓迫感充分表現出箭在弦上的緊張。看準莫葉起步的那一刻,索羅輕翻手腕,鬆手讓水流與鮮紅色的戰靈互相撞在一起──衝撞的回音帶來眾多細碎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升騰成一首優雅的華爾滋。
那些聲音在述說著成為主從的二人將為世界帶來希望。那些聲音在述說誓約之子已然現身。那些聲音在述說這一切都不是幻想。充斥全世界的意識灌注進腦海,還來不及消化掉,莫葉已經衝出水幕,舉劍往這邊襲來──那副身姿是何等耀眼奪目、熠熠生輝──戰士一名,他當之無愧。自己到底是能夠站在他旁邊的人嗎?即使不是很清楚,卻不想就此停住腳步。想跟他一起前進、想跟他一起完成冰姈的考驗,為此,現在需要的……
「匯聚。」像是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與鮮紅色戰靈混合後的水幕形成了錐狀,再次竄高──隨即往不及防備的莫葉身上鎚砸過去。落進水塘的少年因衝擊濺起一大片水花,坐在空中觀戰兼指導的少女還因此往旁挪了一點。
嗆咳了兩聲,莫葉緊握著劍從池中爬起、緩和呼吸。比想像中還淺一點的水塘不至於溺斃,反而因為沒有遮蔽,直接撞上了池底的礁石……舉起手背抹去因為衝擊而從唇角溢出的血絲,相較身上這些皮肉傷跟刺痛,索羅的實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測一點反而更吸引人。雖然早就知道索羅不是個普通的魔法師、早就知道「息」這個系有多麼可遇不可求,實際面對這樣的魔法師甚至親眼見識到這種混合式的攻擊魔法時,仍是高昂的不能自己──莫魯族的戰士本能在咆哮。如果不是在訓練,多想打到筋疲力盡、再也動不了為止。
索羅的表情有些難看,那是因為打中了自己吧。想也知道對手那點不願傷害他人的心思,莫葉笑得坦然。他很能明白那份心情,但是──「還沒結束呢!」再次舉劍指向索羅,莫葉的眼神是為讚許──索羅這人,其實比任何人想像的都還要強大啊。
是啊,還沒有結束。聽到莫葉喊話內容,索羅僵硬地回以點頭,仍止不住在意。
現在不知道過去多久了? 離冰姈規定的三十分鐘還有多少時間?莫葉已經受傷了,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沒有想過會在冰姈的世界裡面被開發出這般能力,突如其來的強悍讓人難以保持冷靜。魔法世界能夠辦到的剛才這些攻擊,在自己還在新世界上學的時候,因為一公尺魔咒的關係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原來自己其實擁有這麼可觀的力量嗎?假如一直以來都是用這種力量在面對那些黑魔法師,這股力量又是怎麼來的?沒有了普莫劍造成的一公尺魔咒,卻發現自己的攻擊魔法比一公尺魔咒還要更加費解,施展魔法的方式過分自然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狀似滿意地勾起唇角,坐在空中觀賞兩人交鋒的通緝犯少女無聲地默數起來。藍白與金紅光芒交織的魔法戰,魔力之間的摩擦、火光、閃爍與爆炸、水花四濺等大大小小的騷動加起來超過了二十五次;隱藏在其中、索羅使用的攻擊魔法,包含落空的則是高達了二十次。
「想做還是可以嘛。」下了評語的少女輕撥長髮,安靜地觀戰直至規定的三十分鐘才踏回地面。
水塘池畔已經被毀的殘破不堪,各據兩端的弟子,其中身上滿佈細碎傷痕跟血跡、池水濺滿身的莫葉明顯處在精神跟情緒都很亢奮的狀態。至於另一方……盤算著什麼,冰姈僅是伸手按住莫葉肩膀便止住了他再次起步。
「等……我還可以!」
「一聽就知道上頭了呢。所以說戰士就是這種地方──」毫不避諱地朝戰士本人扔出抱怨,冰姈哼了一聲。「看看你對面。」
意識到時間到了,莫葉這才停下備戰態勢,依言看向自己的對手。似是溺水的人重獲空氣,跪倒在地的索羅大口喘息,整個人虛脫似無力。
「索羅……」剛才為止明明都還好端端的……
「就算你一次都打不中索羅──就算一次都打不中。」特地強調這點,冰姈玩味地瞇眼露出似是得意的笑容。「即使是這樣,索羅也會因為與生俱來的特性變成如此。」她注視莫葉一臉不甘地抿唇收起劍,才鬆開手,將話續下去:「息系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系別。正因為威力比別人都強,必須消耗的魔力也是一般魔法的幾倍。換句話說,要是沒考慮要怎麼有效率的使用,就很容易陷入耗光魔力、無法戰鬥的狀態……不過會變成這樣,也全是為了你呢。」
「為了我……」眨了眨眼,試圖理解對方話中之意的莫葉很快阻止了自己細想下去。他知道冰姈在很多地方不會把話說完全,這大概也是其中一種。而且,她也說過自己身為通緝犯,話不能全信……擅自解讀對方的意思很容易著了道,她在說的應該是締結了主從誓約的人為彼此著想一點吧。
「而你剛好完全相反。種族的特性搭配戰系魔法,導致你在戰鬥時耗費的魔力是常人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所以不但容易用力過度造成魔力浪費、還會因為天性喜好戰鬥的特性被善於計謀的對手引進陷阱。使用魔法的念咒方式也沒有效率,敵人可不會給你詠唱完魔咒的時間──這也沒辦法,學校能夠聽見的也就是這種東西了吧?」不在乎莫葉是否有正確接收到言外之意,冰姈不客氣地對學校的教學內容嗤之以鼻、雙手環胸。「再說了,之前那一年多不讓你超前進度練習怎麼用魔法、只先讓你改正用力過度的壞習慣這點實在沒什麼成效嘛。」對自己安排的教學方式充滿信心,冰姈的數落令莫葉只能垂下視線任她批評。
莫魯族是最強的戰士一族,流淌在血液之中的好戰天性很容易讓人在戰鬥之中迷失──族人們全都是這樣的。為此他們必須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戰鬥,從中學習如何自制才能夠逐漸克服本能帶來的影響……如果沒記錯的話,族人之間為了馴服這個本能而相互切磋,本來是一族的傳統。然而就算想確認這印象是否正確,也已經沒有可以回答的人……就從自己能做的開始吧。
「撲通」一聲,濺起水花的聲音喚回兩人的注意力,莫葉跟冰姈的視線同時捎向聲源。「哎呀。」伸手用魔法將一頭栽倒進水池的人打撈起來,冰姈等莫葉趕到失去意識的人身邊後才解除魔法,讓他穩穩接住對方。「沒辦法了,看來弟子今天只能先到這裡……應該沒嗆到水。先送回那間房,然後回來這裡找我。」道出任何人都會同意的判斷,少女對著正在檢查對方情況的莫葉開口。後者僅是點頭。
「我知道了。」聽從囑咐的人不顧對方身上還有塵泥跟髒水,莫葉小心地把索羅橫抱起來。
目送對方匆匆離去,冰姈輕哼一聲後才重新回過頭,伸手把幾乎被破壞殆盡的地形全數復原成兩名弟子開打前的模樣。善後的處理既俐落也乾脆,現場乾淨得方才的戰鬥彷彿只是一場夢。
「好啦。」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冰姈選中一棵粗壯的樹,蹬地躍至上頭坐到樹幹上等待。「這次能夠在這待多久,我就稍微期待看看吧。」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