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1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出走:第十三章

东南北再次醒来时,许美慧正趴在床边睡着,她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说:“饿了吗?”
“阿美?你怎么在这?”东南北说。
“你认得我?” 许美慧揉着眼睛说。
“当然。”东南北看了下周围说,“我怎么在医院里?我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医生,不喜欢病床,不喜欢太平间,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 许美慧问。
东南北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又过了两天,在东南北的坚持下,许美慧办理了出院手续和红姐一起三人乘出租车回到了防空洞,站在中厅,许美慧看着地上的被褥说:“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
“多好的地方。”东南北说着用左手把空酒瓶放在啤酒箱里,垫上纸盒说:“你们只能坐这了。”
许美慧站着说:“你跟我回深圳吧。”
“我还没上完课呢!”东南北说。
“你研究生不是考完了吗?还上什么课?”许美慧说,“你又不是来学画画的。”
“我不想回深圳。”东南北说。
“你永远都不回深圳了吗?”许美慧说,“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北京、上海、留在杭州、回东北?你去那能做什么?画画、卖画?十元一幅?”
“我就是不想回深圳!”东南北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或者他确实没钱还给你,你靠什么生活?”许美慧说,“你肯定能考上研究生,但是不交学费吗?住宿费、生活费呢?”
“我可以把深圳的别墅卖了。”东南北说。
“那你不总得回去一趟吗?我也不是让你回深圳不回来了,我是说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还可以上几天班,我一直保留着你的编制。”许美慧说。“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使这里住得很舒服,但是你能不出洞吗?你还是满怀仇恨,恨警察,恨小偷,包括恨你自己。你知道吗?你把那个小偷捅的多惨!你那根铅笔穿透了他的脾脏。”
“小偷抓到了?死了也活该,是他先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东南北说。
“哼!你懂法律不?什么叫正当防卫?先不说别的,谁能证明他是小偷?谁能证明是他先动的手?”许美慧大声说,“他说因为买你画产生纠纷,你第一只铅笔插在他肩上,他没反抗,你又捅了第二只铅笔,还用膝盖顶了进去。这是正当防卫吗?至少是防卫过当,他要是死了,你就是过失伤人致死罪,至少蹲十年以上监狱。就是现在按重伤害算,起码判你三年劳教。”
“你怎么知道?”东南北翻了下眼睛说。
“要不是我同学找人疏通,警察还能让你出院?要不是那些大爷大妈阻拦了后来的两个小偷,你就得被乱刀捅死!要不是刚好被我们碰上,谁能送你去医院?不预付医药费哪家医院能收治你?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谈你卖艺维生?做你的艺术家梦?”许美慧涨红了脸高声说,“你爽了是吧?你以为你这样就是为朱珠报仇了吗?她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伤成这样不心疼死?你妈妈呢?”
“与他们无关。”东南北说。
“你这是逃避,你知道吗?逃避不解决问题,也解不开你的心结。”许美慧说,“就得直面她,听她的声音、做她喜欢做的事情、活成她喜欢的样子、完成她未了的心愿,这样你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像她一直活着一样。”
东南北的眼泪无声地倾泻出来。
“她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小偷害死的,纯粹是场意外。小偷只是想偷点东西,也不是想要谁的命,即使你想见义勇为,前提是你要让自己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你这叫两败俱伤。”许美慧说,“你要知道,你是玉,不要和瓷碰。你要想复仇就学学基督山伯爵,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被他打倒的仇人面前,而不是被三个小偷差点打死在异乡的街头。你要有钱、有权、有势,有头脑、懂法律。他们用权势来满足私欲、声色犬马,你用权势来复仇和实现艺术家梦想。”
东南北弯下腰,深深低着头。
“你爱我吧?爱我就做一个强大的男人,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欺负了,你一定要帮我复仇。”许美慧大声说,“收拾东西跟我走!”
一直站在旁边的红姐突然说:“许美慧,我和你说两句话。”说着拉着许美慧向外走,许美慧不时回头张望。过了许久,红姐一人回来说:“小北,换身衣服去吃饭,我们在外面等你。”
在红姐的指引下,出租车开到了一个都是红砖墙房子的老旧小区门口。下了车,红姐走在前面来到一幢楼前,三个人一起走进三楼的一间居室,东南北站在门口疑惑地打量着室内。
“这是我家的老房子,现在爸妈和我一起住在别处。”红姐说,“我和许美慧商量了一下,我认为你目前状况首先需要休息,其他事儿慢慢想,但是你那个洞里没有水很不方便,住这里也能画画,顺便还可以帮我看看房子。”红姐说着从钥匙环里退下一把钥匙递给东南北,他看着许美慧没接。
“我要赶晚上的航班回深圳,现在就得回酒店取行李。”许美慧说着拿过钥匙塞到东南北大衣口袋里,又从提包里拿出个信封放在鞋架上说,“你赚了钱还给我。”
三个人一起下楼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许美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隔着车窗摆了摆手。
东南北一直注视许美慧乘坐的出租车远去,红姐拉了他一下,带着他走进了小区附近的一个本帮菜馆,坐下后红姐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说:“许美慧说医生嘱咐这阶段不能饮酒。”东南北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发呆。
“你不记得了?许美慧给你剪的指甲,她想把你胡子剃掉,但是说你留着胡子挺帅的。”红姐说,“你一共在医院住了五天,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许美慧一直陪着你,我偶尔换她一下回酒店休息个把小时。她请了好几次假,本来是当天晚上的航班回深圳。”
“你那天太吓人了。”红姐说,“许美慧来之前还让我打听防空洞在哪,我一问说有好几处。后来她问我浙美在哪,我说在西湖边上,她来了之后就说要去看看。浙美不让进我俩就顺着西湖边逛,突然看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个人,后面跟着个人扶着车上的人跑,还有人追。经过的人说什么‘画画的’、‘小偷’、‘全是血’、‘三个人打一个’、“肯定死了”,远处有群人围在一起。许美慧突然发疯了似地跑过去,拨开人群看到你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都是血滴,许美慧当时就崩溃了,把你翻过来看还有呼吸,坐在地上边哭边让我拦出租车。”
饭菜上来后,红姐先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到东南北碗里,跟服务员说“麻烦拿个勺子”,东南北说“不用,我左手好使”。
“你俩太苦了。”红姐慢慢嚼着说。
“她和你说过什么?”东南北抬起头看了一眼红姐说。
“关于你?”红姐说,“你俩第一次后她和我说过,她内心很凌乱,她觉得她成为了和她先生一样的人,背叛了婚姻和爱情。后来的事儿都是这次才说,我当时不知道是你在浙美读书,我也没问,虽然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但她后来根本瞒不住了。”
“全说了?”东南北问。
“应该是,包括年会、车祸、第一次、‘新马泰’、他先生过来、你的画展和女友意外。”红姐说,“你会怪她吗?”
东南北摇摇头说:“红姐刚才说她先生背叛了她?”
“她没和你说起过吗?”红姐说。
“她是我领导,我不敢多问。”东南北说。
“你见过领导这么关心下属的吗?”红姐说,“她是你的爱人,你没察觉到她一直很不快乐吗?”
“我有感觉。听她说过以前沉湎于工作,忽视了生活。后来她换房子说先生可能要过来,但一直没过来,再后来就是直接搬到深大去了。”东南北说,“她先生来后,连家事我也帮不上忙了。你认识她先生?”
“我们大学老师。”红姐说,“她也认识我先生,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是互相做伴娘。我们是大学时最好的姐妹,同班、同寝、上下铺。毕业后我回杭州进了政府,许美慧留在武汉进了银行。我们一直有联系,经常打电话能聊很久。”
“她条件那么好,又是高知家庭出身,谁知道她偏偏喜欢我们老师。”红姐说,“我们老师是有点小才华,但是有老婆有孩子,一直在外面乱搞,学校里都知道,许美慧也知道。估计他对女人挺有手段的,许美慧大三时候就跟他好上了,同时他还勾引我。我和许美慧讲过,许美慧虽然相信我,但是还替他辩护,说都是她太太的原因,没文化、不会做女人、不持家、不上进、一个怨妇,两个人也长期没有性生活。”
“都是骗善良女人的。”东南北说,“但他后来还是离婚和阿美结婚了?”
“不结行吗?他可能工作都丢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红姐愤愤地说。
“为什么?”东南北问,红姐摇摇头。
“告诉我。”东南北直视着红姐说。
“快吃饭,吃完我们去取东西。”红姐说,“如果你爱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难受。”
吃完饭红姐和东南北一起回到防空洞,拉了一车的东西回到她家,一起搬到楼上。放下东西,红姐指着里间说:”这是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我爸妈在这间,我和我弟弟在那间,上下铺。结婚后我和弟弟都搬出去了,爸妈现在帮我看孩子。”
“你的孩子多大了?”东南北问。
“五岁,女孩。”红姐说。
“真幸福。”东南北说。
“幸福什么?”红姐说,“我离婚了,没有一个离婚的女人会感觉幸福吧?”
“不离婚是不是更痛苦?”东南北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人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
“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吧?许美慧劝我凑合,我劝她离,结果我们都没听对方的。”红姐苦笑着说,“我老公是市政府的,工作关系认识,印象很好。但是结婚后发现他像个女人一样天天看着我,有什么活动都要一起,我一晚回来他就仔细盘问,还打电话到别人家里查证。自己不求进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全心全意盯梢。我要是真有什么前科也说得过去,问题是太清白,他更加怀疑,他认为绝不可能。”
“他可能太在意你了,但他这种心理从哪儿来的呢?”东南北问。
“我逼问过他,他说看身边那些女同事不是乱搞,就是被领导搞,像我这么漂亮的不可能独善其身。”红姐说,“我知道他说的那些事儿,机关都那样,但不代表我就一定要那样,他非和他自己老婆较什么劲?”
“我和许美慧都是爱情至上主义者,但我开始不相信这是爱情。”红姐说,“我怀孕以后他就天天作,一遍遍算日子,总怀疑不是他的,我都默默忍受。女儿出生后第一时间找人做了DNA鉴定,那时候杭州刚有。看到结果后,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但是老娘多一天也不跟他玩了,彻底Bye-Bye。”
东南北睁大了眼睛看着红姐。
两个人回到厨房外小餐桌前坐下,东南北直视着红姐说:“告诉我阿美的事。”
“你真够执著的。”红姐说,低头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讲起来。
原来在校时许美慧就怀孕了,不得不流产,后来又流产一次,因为老师性欲很强,又不愿意带安全套。许美慧的爸爸也是同一所大学的老师,得知后先找到他,他说和妻子感情不和,分居多年,和许美慧是真爱,承诺等她一毕业就离婚和她结婚。许美慧毕业后他又拖了一年,许美慧的爸爸找到学校领导,他害怕了。期间许美慧又流产两次,等到结婚后发现已经习惯性流产不能生育。
东南北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下来。
“结婚后好过一阵,可狗改不了吃屎。”红姐恨恨地说,“有一次我在许美慧家里吃饭,还有另外两个毕业班的女学生。吃着吃着一个女生就耍起了脾气,还摔摔打打的,我知道肯定有事。果不其然,饭后我和许美慧一拷问,他就承认了。许美慧万念俱灰,决定孤身闯深圳。那个禽兽一直说要调到深大去,但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前年,许美慧回武汉过春节,她怕爸妈操心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一人一屋。年夜饭又是和一帮武汉的研究生在家里一起过,许美慧为了给老公面子一直在厨房忙乎,做好菜往外端时恰好撞到一个女研究生和那个禽兽在洗手间门口擦身而过的时候互相摸了一把胸部和下面。”
“我操他妈的!”东南北眼里含着泪骂了一句说:“这太欺负人了!”
“她春节后回深圳,那是你俩第一次。”红姐说,“你的阿美看得很通透,她只需要一个婚姻的外壳来保护自己不受骚扰。对于男人她早已绝望,那么多年无性生活都过来了,有没有男人都不是问题,她快把自己修成佛了。我以前一直怕她出家,不过知道有你以后我一点都不担心了,她还会眷恋红尘。”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刻被风吹到哪里去。”东南北说。
“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不是依赖你。”红姐说,“人有时候需要通过另外一个人来确认自己活着的意义。”
“萤火虫会让你相信世界有光。”东南北说。
“我能感觉到这两年多她的变化,你不觉得她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吗?”红姐说,“你给了她很重要的东西,自信、自爱、激情, 我能体会到她被一种美好的东西包围着。性对她来讲不重要,只是证明爱的一个工具,也证明她爱你,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没有爱是不会和男人上床的,何况你比我们小很多。”
“你最好一辈子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红姐说,“我之所以下决心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之间的真爱。你要听她的话,她不是真需要你保护她、为她复仇。但如果你真爱她,就一定要强大起来,她真有一天撑不住,最好倒在你的怀里,像她抱着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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