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雨一直下

　　不知不覺，到了下班時間，陽光西落，空中充斥烏黑厚雲，城市各處開始落起急急大雨，原本就糟糕的天氣更加溼冷的令人感覺不舒服。 　　弗雷多很懶散，除非必要的事情都不想做，就連帶傘也是，明明氣象預報都說過下雨機率很大，他還是懶得事先準備好，於是只能用公事包擋在頭上，一路急跑來到車站。 　　因為萩野霞還有事要忙，弗雷多也不願意同進同出被看見，所以只能先來車站等候，他看了看人潮洶湧站內空間，本能的討厭人多地方，於是選擇不進去。 　　車站外還有延伸出的遮雨板，他決定站在那裡躲雨等人。 　　行人撐著雨傘來來往往，不時從弗雷多附近經過，就連一些交談討論聲音也隨之飄入他耳中。 　　「妳看到今天焦點新聞了嗎？」 　　「發生什麼有趣事情嗎？」 　　「之前在附近幾站發生的追撞砍人事件，聽說那些行兇者全都交保出來了呢......」 　　「疑！？為什麼？就算還沒有審判定案，犯下這樣可怕罪行的人不是也應該先關起來嗎？怎麼可以放出來？」 　　「不知道呀，新聞上面是寫說，因為無逃跑、串供、再犯的疑慮，所以就可以把人放出來了。」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放心啦，我們有愛呀，愛能做到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就連教化也......應該吧......」 　　「噓！小聲一點，妳搬來這座城市不久不知道，這類懷疑說法不要被義勇軍聽到了，小心被指責成冷血、無情、自私、沒有大愛的罪人，夢想家城市現在可是以最美的風景就是人為傲呢！」 　　「而且呀，被聽到之後還會被義勇軍挖出妳全身上下秘密，包含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簡直比三生石還厲害，之後妳連在這座城市想當個人都不行。」 　　「不會吧，妳說得也太誇張，而且未來的事情都還沒發生，那些義......什麼勇軍的要怎麼挖？」 　　「很簡單，義勇軍說妳未來會通姦就未來會通姦，什麼髒水都潑上去，再用大量資訊管道洗刷世人對妳的印象，誰知道妳原來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怎麼會......夢想家城市的人不是常常說謙卑、再檢討、謝謝指教、虛心接受之類的話，在其它城市也一直都有熱情和善的好評，所以才說最美風景是人呀？」 　　「對呀，常常用說的......」 　　交談聲音越走越遠，弗雷多依然低著頭在遮蔽物下躲雨，他沒有檢舉兩女的打算，雖然聽說那是加入義勇軍很好的投名狀，但也沒有加入聲討的想法。 　　弗雷多只想置身事外。 　　雖然有人認為，見到不正確事情發生而未伸出援手，遲早有一天當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同樣的冷漠無情也會降臨，是一種惡的循環。 　　但弗雷多同樣也認為。 　　如果有一天報應會來，那就讓它應驗，如果有一天會因此而亡，那就自己死吧。 　　認清一切，做出選擇，無須後悔。 　　連自己做了選擇之後，該背負什麼樣未來和結果都不知道，那才是真正枉費活過幾十年的人生。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陰濕感覺令行人累積更大的煩悶與火氣，不少因為雨具相碰又或是雨水濺射的人開始吵架，怒吼喧囂聲音漸漸開始成為大雨中的主旋律。 　　「喂！大姐！妳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可以抽煙呢！」 　　「對呀！車站人來人往，有很多小孩都會看到，妳是要帶壞他們嗎？妳自己沒有小孩嗎？妳不知道他們從小只能接受愛而已嗎？如果有一天他們變壞，都是像妳這樣不負責任的人害的！」 　　「法律有規定，室外也不準抽煙，政府機關已經仁慈給你們這種人一點喘息空間和方便，想抽就去指定地方抽呀！不守法、沒有理、無人情，你們這些愛抽煙的人真的是......」 　　大雨視線模糊，弗雷多只能看到另一邊的雨遮之下，幾個人正圍著一名中年微微圓潤女子不斷比手劃腳大聲喝罵，甚至還拿出手機來錄影拍照。 　　中年女子膚色深黑，頭髮紮辮，容貌尚可，但臉上職業妝容因大雨有些糊化開來，再配上此刻不斷低頭鞠躬致歉的慌張神情，顯得既卑微又可憐。 　　弗雷多神色微凝，不過不是為了中年女子被罵，而是因為他好像對這個身影有些印象，一股熟悉感覺昇起，但怎麼想卻也想不起來。 　　「對不起！」 　　就在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年紀大，該去買些銀杏之類東西來補一下時候，那名中年女子突然大聲低頭道歉，聲音之大連弗雷多都被嚇到，車站附近許多行人也都看了過來。 　　她整個人彎腰九十度深深致歉，隨後像是受不了的跑出那邊雨遮，但外頭大雨急落，茫然的中年女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還可以去那裡，只能呆呆的被淋成全身濕透的落湯雞。 　　最後，中年女子好不容易看到車站還有一處偏僻的雨遮，那裡沒有太多人，只有一位散發拒人於千里之外氣息的死人臉男子，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排斥自己，邁開步伐衝了過去。 　　「抱歉抱歉，一起躲個雨，方便嗎？」 　　看著有些畏畏縮縮緊張的中年女子，弗雷多語氣淡淡的道：「這不是我的私有地，誰都可以來，想躲雨就躲雨吧。』 　　「喔......喔......好的，謝謝你，請放心，我不會在這裡抽煙。」與想像中的冷漠不同，中年女子微愣後連忙感謝並解釋。 　　覺得疑問加上莫名熟悉感，而且萩野霞也還沒來，弗雷多一反常態的開口道：「我是在等人所以才站在這裡，妳為什麼不進去車站裡面？」 　　　有些意外這個死人臉男子居然開口聊天，中年女子想了一下後，不好意思的道：「進去我等的電車還沒來，現在渾身溼透又有煙味，而且剛剛那些人也還在......」 　　「不，我是問說，裡面有特設的吸煙室，怎麼不去那抽煙？」 　　「是問這個呀，其實我先前有去吸煙室，不過裡面人太多了，所以只好出來......我也知道自己違反法律，要檢舉我罰單什麼的都沒問題，但是拜託請不要把影片放到網路公審，我還有三個小孩，不想讓他們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弗雷多聽完這些話心裡覺得頗為煩躁，他認為應該是受大雨影響關係。 　　走到中年女子側面，為她遮住車站方向的諸多目光，弗雷多道：「想抽就抽吧，我不抽煙但也不介意別人抽，只要妳別把煙往我身上噴就好。」 　　「我......嗯......謝謝......謝謝你呀。」 　　中年女子在一間完全信奉真善美的公司工作，公約訂定相當嚴格，並未設立吸煙室，每天她都要忍住煙癮，只有下班後才能有稍稍放鬆空間。 　　可是常常會像剛剛那樣子被強勢趕走，現在聽到有人能包容自己，她很感謝。 　　微微火光在大雨中亮起，熟悉的白霧冉冉旋繞，煙味飄散。 　　「這座城市並不喜歡包容，口號和現實完全相反，環境都這麼不友善了，為什麼妳還會想抽煙。」 　　抽煙聊天，聊天抽煙，兩者時常互相伴隨，中年女子見死人臉男子頗有談興，也大方的跟他分享自身經歷。 　　「小時候還沒有這麼多禁令，好奇心旺盛之下總會想什麼都要嘗試，這跟叛逆心理可能也有些關係吧，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接觸到了抽煙。」 　　「再大一點，二十多歲時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跟同事、跟朋友、跟家人甚至是跟陌生人，時不時來上一根煙能讓我們更好的交談，就像現在這樣，煙就是有這樣一種魔力。」 　　「然後再到三十來歲以及現在，婚也結了，房子也買了，孩子也生了，貸款壓力、工作壓力、婚姻壓力、家庭壓力以及總要時時刻刻為小孩擔心未來的壓力，生活中幾乎沒有再能讓人露出笑容的事情。」 　　輕吐口長煙，中年女子黝黑的面容流露惆悵神情，道：「我也明白抽煙對身體不好，現代的人大多不喜歡抽煙人士，畢竟很多抽煙人士習慣非常的差，就連我那三個孩子都會指責我，要求我不能抽煙。」 　　一根煙，在接連幾口長抽下，很快燃燒剩不足三分之一，將要到達煙嘴的火光也變得越來越微弱，就像中年女子的心情一樣，漸漸黯淡下去。 　　「但我也是人，我需要一點休息空間，我一個沒錢、沒權、沒勢的普通人，除了抽煙鬆口氣以外，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弗雷多想了想，道：「妳有考慮過戒煙嗎？換成爬山、運動或是聽音樂之類的嗜好，也許還有其它舒壓方式可以試試。」 　　拿出自備煙盒，中年女子將煙頭捻熄放在裡面，搖了搖頭。 　　「要指責我精神薄弱也好、意志力不堅定也好，你可能很難明白其中苦衷，我只能說真的很難改變，每天只有零碎的自我時間，也沒有這麼多精力可以去從事你說的那些嗜好，即使有也是拿來陪小孩，我更不想突然的改變去影響到現在的生活。」 　　「只能......就這樣過下去吧，或許那天發生意外，我也就解脫了。」 　　弗雷多確實無法明白中年女子的苦衷，但這不妨礙他去試著理解對方想法。 　　在自己有限的空間內，為他人留下一點餘裕，即使彼此意見不同，做人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 　　這正是只會二分法的夢想家城市最欠缺的能力。 　　包容力。 　　退一步海闊天空。 　　夢想家城市的天空，卻早已經擠到連未來都看不見了。 　　隨著香煙火光熄滅，躲雨的兩人也陷入沉默氣氛，直至一把傘和一個熟悉的溫婉聲音出現。 　　「弗雷多，抱歉，讓你久等，我們可以去吃飯啦。」 　　「剛剛遠遠就看見了，真難得你會和別人聊天，是認識的朋友嗎？」 　　萩野霞的聲音起伏不定，鼻間呼吸稍有急促，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她說完後轉身面向中年女子，微微點頭禮貌的道：「大姐妳好。」 　　沒想到，就在萩野霞把雨傘移開露出面容那一刻，中年女子的瞳孔瞬間急遽收縮！ 　　她像是看到什麼可怕東西，發出比先前道歉還要大聲的驚恐尖叫，隨後什麼也不管的就直接衝入車站之中，比前兩天的弗雷多反應還要激烈！ 　　這讓萩野霞完全呆愣住。 　　她不解的摸了摸自己臉龐，甚至還拿手機出來自拍檢查，但那裡都看不出有什麼異狀，就跟往常一模一樣。 　　看向弗雷多，萩野霞微笑著問。 　　「你的朋友被嚇跑了，我......很可怕嗎？」 　　瞬間，弗雷多的瞳孔也急遽收縮！ 　　「怎麼可能！在我心中，妳就跟菩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