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5|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再見1990

再見 1990是一篇我一直很想寫的小說,因為很嚮往那個質樸的年代,所以希望藉由寫作將我內心的世界勾勒出來。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但我希望看到文章的你會喜歡。如果有人看,那我就會繼續寫下去!
1 你好,西洋
時光褪色,我很慶幸生在那個新舊碰撞的年代,青春就像煙花般
短暫而璀璨。
一切都得從高中那年說起。
某天,哥哥衝進我房間向我借膠帶。
「你看,這是美國的告示牌排行榜海報。」
我拿著海報看了很久,上面爬滿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有些字我認
得,但大部分都看不太懂。
「要不要聽聽排名第一的歌?」哥哥將海報貼在牆上後,轉頭從
口袋掏出一台日本製的 Aiwa Walkman 隨身聽給我。
「George Michael 的Careless Whisper,你聽。」
我拿起 Walkman,那遙遠朦朧的聲音隨著穩定而悠揚的鼓聲穿出小
小的耳機孔。
I feel so unsure
As I take your hand and lead you to the dance floor
As the music di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Calls to mind a silver screen
And all its sad good-byes
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Guilty feet have got no rhythm
Though it's easy to pretend
I know you're not a fool
...
雖然聽不太懂歌詞在說什麼 ,但從那天起,我卻深深的陷入西洋
歌的魅力中,總覺得它既遙遠又神祕,朦朧的很美。
「欸哥,可以借我 Wham 樂團的卡帶嗎?」
「喔,給你。」哥哥隨手從他那又疊更高的木櫃裡抽了幾張
帶。
每天放學,我總是向哥哥要來幾張新的卡帶,邊從漏音的耳機裡
聽英文歌詞,邊歪歪扭扭的抄寫下來。
那時班上正流行著所謂的英文歌,也許有點崇洋媚外的優越心理
吧,只要稍微會哼點英文歌的同學身邊往往圍繞著一群人。
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班上的同學知道我哥哥有一大疊卡
帶,他們便要我每天找一些時間抄歌詞。
在那個歌詞本還不盛行的年代,一首歌的流通就得靠我們這種人
了。
「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Guilty feet have got no rhyme...」
一天放學後,我邊聽著蟬聯冠軍已久的Careless Whisper,邊在日
曆紙上試圖拼出歌詞的全貌。
我呢喃著,鋼筆墨水在最後一個 e 的尾巴尖端暈開,渲染了整張
紙。
「喂,錯了啦,拼錯了。是 rhythm 不是 rhyme!」阿仔指著我的字
大叫。
阿仔是哥哥的朋友,他們時常玩在一塊。我聽哥哥說阿仔家裡好
像很有錢,但爸媽都不在身邊,所以哥哥常常邀他來我們家吃飯。
「喔,好啦,知道了。」我懊惱的看著剛抄完的最後一句歌詞被
墨汁染散。
「知道了就要改啊,你可是要考大學的人耶。」阿仔依舊盯著我
抄的歌詞。
「Never gonna dance again?你不想要跳舞喔?」
「我不會。」我搖搖頭。
「那以後我和你哥教你。」說完,阿仔就熟門熟路的走到餐桌幫我媽擺碗筷。
2 一家人
「阿仔真乖,多吃一點啊,這是阿姨特地燉給你吃的紅燒獅子頭。」媽媽夾了幾塊肉到阿仔的碗裡。
「謝謝阿姨。」阿仔的眼裡閃過一絲溫暖,隨即綻放笑顏。
「你也多吃點,吃飽多讀點書,省得我瞎操心。」媽媽轉頭盛了碗菜頭湯給哥哥。
哥哥拿著菜頭湯,深呼吸了一口。「那個,爸…。」
「幹嘛?」
「我想要一台摩托車。」哥哥邊像農夫一樣搓著手邊向爸爸投射殷切的眼光。
「你咧講啥,摩托車?」爸爸顯然是震驚到了。「不行不行,我們家沒那個閒錢。」
餐桌上一下就安靜了,雖說街上已是摩托車滿街跑,不過那時騎摩托車的大多是在外面混的,有時我們學校的門口也會出現騎摩托車 的小混混,他們穿著牛仔褲、在眼鏡框上貼卡通圖案 ok 蹦,經過好看 的女學生就會吹一個響亮的口哨。
「拜託啦,我們五專同學都有,出去玩就我沒得騎。」
「摩托車危險。」爸爸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阿仔也有啊,他還不是騎的好好的。」眼看爸爸不站在他那邊,哥哥原地討救兵。我想,若那傢伙身在古代,這樣的生存意志絕對會把孫子兵法倒背如流,只怕諸葛亮也得望塵莫及了吧。
「叔叔阿姨,我們現在出去都騎摩托車了啦……」阿仔果然夠義氣。
連阿仔都開口了,這下只等媽媽說話了。
「唉,也不是不讓你買,只是這事需要討論。先吃飯吧。」媽媽拍了拍我的肩「妹妹也多吃一點啊!」
一家人這才統統圍在餐桌旁開始吃,餐桌的黃燈緩緩滴下,一滴一滴的溫暖整間房。
沒過多久,我家的車庫就多了一台藍色的王牌 135,我哥說那是臺輕檔車,成天小藍小藍親切的叫著,時不時就帶小藍去外頭轉。
3 英雄本色
「欸,快點快點。」哥哥簡單的用浪子膏抓了幾下頭髮後便不耐煩的催促著。
「喔,快了啦!」我趕忙挑了件只有過年才會拿出來穿的紅色小碎花洋裝,再從媽媽的衣櫃裡翻出紅黑相間的小絲巾綁在頭上。
「喂,你帶妹妹出去好歹也穿正常一點吧?襪子洗好了,去陽台拿來穿。」媽媽的視線停留在哥哥的緊身牛仔褲配上沒有鞋帶也不能 穿襪子的鞋。
「AB 褲搭配至尊鞋?那是時尚。」
酷酷的說完話後,哥哥就帶我騎著小藍離開家。小藍也很是爭氣,呼一下就甩了好幾條街,一下子就到了約好的 MTV,怪不得哥哥那麼喜歡它。
到了西門町,我大老遠就看見穿著牛仔外套的阿仔雙手插著口袋,站著三七步在 MTV 的門口等。
「這對兄妹,你們真的很慢欸。」
「還不是她。」哥哥指了指我。
拿下安全帽後,他對著後照鏡的小心翼翼的調整頭髮,「劉德華的髮型也不過如此。」
「是喔。」我和阿仔異口同聲。
「欸,為了慶祝你生日,我可是特地推掉了去陽金公路飆車的約,你要好好感激我。」阿仔轉過頭嘻皮笑臉的說。
「飆車好玩嗎?」我問。
「哦,他過彎的時候很帥。」哥哥笑著踢了阿仔一腳。
陽光細細碎碎灑落,溫溫的、暖暖的,像是冬天剛曬乾的棉被那樣柔軟而穩妥,好似能將一切紛擾的情緒都安放。
我們三人的影子淺淺的印在柏油路上。
我望著三個並肩的黑影出神,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天空安靜的連一片雲碎掉都聽得一清二楚。
歲月靜好,如果一輩子可以這樣便也足夠了。
「喂,在想什麼?快跟上來啦!」哥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把我拉回現實,我只好小碎步跟著他們跑進店裡。
燈光一下暗了許多,幾盞小燈吊掛在一裝了整櫃電影的木櫃旁。
哥哥和阿仔兩人在外頭迅速的挑了《英雄本色》後就帶著我跑到小包廂。
包廂簡簡單單的,一張長沙發,兩張圓形小椅子,還有幾顆看起來舊舊的米色抱枕。
「我要開始播囉!」哥哥在電視機前按下一堆按鈕,熟練的播起電影。
電影一開始,黑道大哥宋子豪和他那叼著火柴棒的朋友小馬哥華麗登場。
哥哥和阿仔拿出棒棒糖學周潤發叼在嘴裡,相識大笑。
然後宋子豪去找正在警專學校讀書的親弟弟宋子豪,嘻嘻笑笑的在靠海的小平台打鬧。
「欸妹妹,你擋住我了啦。」哥哥不客氣的把我從螢幕前跩走。
黑漆漆的小房間裡,充斥著鏗鏗鏘鏘的聲音。我們看得入迷,最後索性不坐在沙發上了,直接跑到螢幕前的蹲在地上。看到激動處時 哥哥還會站起來大叫。
「不管他以前有什麼錯,他現在全都還給你了。」
碼頭,敵人最後的一槍。
小馬哥吐血。
服務生來清場的時候,我們哭掉了半包衛生紙,打開門的瞬間他都嚇傻了。
片尾張國榮為英雄本色唱的當年情摻著我們嗚嗚咽咽的哭聲, 詭異至極。
擁著你 當初溫馨再湧現
⼼裡邊 童年稚氣夢未污染
今日我 與你又試肩並肩
當年情 再度添上新鮮
「小馬哥死掉了…」我邊哭邊走出 MTV。
「哈哈哈,你也哭太久了吧。」阿仔故作輕鬆的騎上他紅色的摩托車。
「放心啦,小馬哥第二集會出現的。」說完,他像風一樣消失在我和哥哥面前。
4 逆風飛翔
炎熱的暑假,哥哥迷上了溜冰,三天兩頭就約我換上冰刀溜冰鞋往圓山冰宮跑。
然而哥哥只要上了冰,便不再理我,如脫韁野馬般向前衝去。
偌大的冰宮,白茫茫一片,我漫無目的的溜著,細細傾聽冰刀跳躍的聲音。
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只有在溜冰的時候能夠拋下升學壓力,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怕,像匹脫韁的野馬一樣盡情向前衝去。
小小的溜冰場,乘載了無數個我快樂的煩惱。
剛開始去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會,穿上冰鞋都得花上半天,好不容易穿上後又怕的站不起來,整能乾坐在灰色的長椅上發呆,一坐就 是好幾個小時。
「你不滑嗎?」哥哥抱胸看著我。
「我不會。」
「那你多跌幾次就會了!」語畢,哥哥痞痞的倒溜,留下我獨自站在原地。
無聊的我索性觀察起溜冰場。
白中帶灰的梁柱上吊了幾盞橘黃燈,柔柔的,不會特別刺眼。時而打在冰場地上,反射的光就被溜冰的人當成鎂光燈,在燈下翩翩起 舞。
有一次,我伸出手對著燈,讓明晃晃光透過指縫溜進我手中,正不耐煩怎麼也抓不住光時,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
「你在幹嘛?」
我抬頭一看,穿著紫色牛仔外套鑲嵌V字金屬吊墜的阿仔笑嘻嘻的看著我。「原來你也會來溜冰呀?」
「我不會溜。」
「你不會?那你來幹嘛?不找你哥教你啊?」他雙手叉腰看著我。
「他不教我。」我指了指遠方正在冰上奔馳的哥哥。
「我教你吧。」阿仔笑著說。
然後他就抓著我在冰場到處遛達。
「腳滑八字,左腳、右腳、左腳……八字!我說的是八!」
在阿仔的訓練下,我第一次離開長椅。雖然滑沒幾下就摔跤,不過我在場邊已經摔了無數次,早已習慣,倒是阿仔都會在一旁大叫 「小馬哥!小馬哥不喜歡不會溜冰的人!」引起其他人側目,搞得我 很是尷尬。
後來在阿仔的斯巴達式訓練下,我已經達到了一定的程度。我開始學倒溜、跳躍,還有快速正溜。
幾乎整個夏天,我都在皚皚一片雪白的冰宮裡追逐著紫色牛仔外套的身影。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在冰上追風是什麼感覺,是一種青春叛逆的快感,風呼呼的吹,可是我們無所畏懼的逆風飛翔。
可是如果我早知道逆風叛逆會帶來什麼後果,也許我會盡一切的 力量阻止他飛翔。
5 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
升上高三後,我拚了命的準備大學聯考。
媽媽給了我很多錢買參考書,就連平時愛玩的哥哥也會省下一些出遊基金給我買早餐「這次是用保齡球館省下的錢買的飯糰,要吃 喔,吃了才有力氣思考。」
9
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高,我自己也是。
在那些無數個難熬的日子裡,我就邊聽張國榮的歌邊在題海中載浮載沉,實在撐不住時就跑去圓山冰宮,穿上冰刀鞋兜著圈,轉呀轉 的拋下壓力。
不過除了冰宮,我也不再往外跑其他地方了,西門町 MTV 和士林賣專輯的店對我而言是冰封的寶地。
生活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偶爾溜完冰在冰宮門口遇見阿仔,我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然後邊低頭背單字邊匆忙的離開冰場趕回家念 書。
只有一次在換鞋的時候阿仔剛好也坐在一旁。「考生偷閒,小心考不上大學!」
「我會的啦。」對他翻了個白眼,我背起袋子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我依稀聽見他在背後大喊「加油,考上好大學再教你跳舞和騎摩托車!」
那時劉德華正紅,一年拍二十幾部電影,連他自己都說是被黑道押去演戲的。
帥氣的臉龐、英俊的背影,成了很多年輕男生模仿的對象。
其中有一部叫《天若有情》的電影中,扮演華 Dee 的劉德華在裡頭留著鼻血飆車的畫面深植人心,搞得那陣子大度路的街頭每天都有 一堆青年飆車族,報紙上說人多到警察趕都趕不走。
那時只覺得他們癡,就算再像也成為不了劉德華。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阿仔也是其中一員。
某天下午,我和哥哥吃著削好的蘋果在客廳看余光的〈閃亮的節奏〉節目,突然電話響起,他接起來後臉色大變,全身顫抖,連手上 的蘋果都拿不好。
10
我抓住他的手,「發生什麼事?」
「阿仔……阿仔他……出。」哥哥臉色發白,連話都說不好。 「你說什麼?阿仔怎麼?」
「……車禍」
轟,我的腦袋一片嗡嗡作響。
「大度路飆車,走……走了。」哥哥踉踉蹌蹌的抓著摩托車鑰匙走向小藍。
「你要去哪?」
「延平北路。」
驅車離開,那是我最後一天看到他騎摩托車。
我呆坐在沙發上。
〈閃亮的節奏〉還繼續播著歌。
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
Take me dancing tonight
圓山冰場,門口,他說要教我跳舞。我親耳聽到的。
……
I was dreaming
But I should've been with you instead
哥哥把卡帶和隨身聽丟了,不再出去玩,也不再提那些日子。
有時候我會夢到,夢到當初大家窩在 MTV 的角落一起看《英雄本 色》的畫面。
可是我不敢講。
……
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
'Cause I'm not planning on going solo
考完大學,假日,圓山冰場門口。
我顫抖笨拙地滑行,伸手想要觸摸前方的光,彷彿昔日的你在前方嘻笑著引逗著我,總是那麼亮眼,讓我的青春有向前奔馳的勇氣。 越溜越順,越來越快,一個踉蹌,如同過去的每一次練習,我摔得清脆。
只是這次,沒有你邊大笑邊把我拉起。
最後,我把溜冰鞋留在灰色長椅旁。
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吧。
……
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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