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蟲

我以為自己並不會感到寂寞，直到她說「你那天看起來好高興」。

或許用「高興」還不足以形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嚐過那樣熱情的親吻和擁抱，再次體驗到那種被深切渴望、被需要的感覺，就像數年不知雨水的大漠迎來了狂暴的雨季。

「都濕了。」她描述著自己的狀態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直接又單純的感覺，很像是小孩在公園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就那樣講出來一樣。不像是在勾引對方，卻更加點燃我的慾望。我像是一隻潛伏在沙漠地底，因為雨季來臨而甦醒的沙蟲，瘋狂地尋找水源，直到她跨坐在我身上，溫柔而猛烈地包覆住我。

那是在公園裡的兒童遊戲場，我們像是兩個孩子一樣探索著未知。這一年我們都該是對生命不再感到困惑的年紀了，新的一道習題才發下來：我的婚姻剛剛結束，而她的還在繼續。

×××

要怎麼形容「寂寞」這種感覺呢？對我來說，寂寞從來都不會是在單獨的時候。只有在身邊有人的時候，寂寞的感覺才會冒出頭來。

「好了，快點出去！」

這不是第一次了，每個月的「黃金十分鐘」。短暫的撫摸，敷衍的舌吻，接著把我的頭推到胸部，吸吮到她開始濕潤，然後一如往常地阻止試圖下探的我，讓我用男上位進入。

大約五分鐘高潮完事，不管有沒有射精，就只能Eject退出。射精與否不關她的事，要的話就自己趕時間唄。

在那段婚姻的後面六年，這就是我們性生活的SOP。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曾拒絕過這十分鐘。有沒有射精已經沒什麼所謂了，至少那是非常寶貴的，可以和S肢體碰觸的時間。不曾在這段關係出軌過，只為了心靈上的渴望與最初的承諾，我以為我們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

身體可以收拾得很好，心靈上的需求卻是怎麼樣都無法妥協。我給不起她想要的，一個完全以她和孩子為中心的家庭生活。和朋友們一起相處、學習，並且共創事業的生活型態，對她來說太不安穩了。需要不斷適應團體、改變自己的那種環境，對她來說是太大的打擾。最後只有走向互相怨懟和傷害，情感的水源枯竭，環境沙漠化。

最後一桶水井裡的水舀乾了之後，我把剩下的水全部裝進水袋裡，放到駱駝背上，和家當一起留給她。我們分別上路了，各自去尋找適合自己的，安身立命的地方。在沙漠裡面，我循著夥伴留下的路標和物資，一步步爬向新的綠洲。

人的適應力是很奇妙的。當水源豐沛的時候耐不了一點乾渴，少了一口水就在那兒斤斤計較；而當我們做愛的次數漸漸趨近於零，倒也不覺得寂寞了。沒水喝就是個常態－－你問一隻活在沙漠裏的角腹蛇說你渴嗎？牠只會覺得你瘋了。

而當雨季來臨時，所有潛伏在沙漠裏的動植物，都會趁這個時候吸飽水，獵食、繁殖，在短暫的雨季裡面盡可能地享受這慶典般的時光。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意會過來過去的自己，是活得多麼乾渴。

×××

在溜滑梯平台上，Ｎ摟著我，盡情扭動著她的腰。我用厚外套遮蔽著我們身體相連的部位，感受著她的濕潤和體溫，沉浸在幸福感中。上次被這樣強烈地索討、渴求，是什麼時候呢？

恐怕從來不曾有過。這是這片沙漠自開天地以來，最為猛烈的一場暴雨。同樣的十分鐘，因為引力不同，就像度過幾個小時一般滿足。在高潮來臨之後，她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們深深地擁吻。「你怎麼辦？回去之後會自己來嗎？」我沒說出口的是，有這樣的一句話早已足夠。

在等待下一次約會的期間，我反芻著那一日的經驗，一邊感受著自己的渴望、幸福，與隨之而來的寂寞－－寂寞怎麼會是一件難熬的事呢？

覺得寂寞難耐，不過是不曾在沙漠裡活過的人們，奢侈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