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的境界

發現人類是很喜歡看自己的同類感情很好的樣子的生物。

看韓劇《機智醫生生活》時，最療癒的就是看主角群們相約去吃飯。飯桌上的他們各做各的，有人一直講話、有人緊盯著食物、有人沈浸在自己世界，一有點小事就鬥嘴、卻又莫名默契十足地照顧著彼此的畫面，真的好舒心。

想想，很多很紅很成功的韓綜也都走這種路線。看主持人群們打鬧、鬥嘴卻又相視而笑的樣子，相信全世界韓綜觀眾們都看得很開心。

在家族中，我們一家三口的鬥嘴，似乎有時也成了家人親戚們看得開心的戲碼。依稀印象有位年長的長輩有次看著我媽從二樓一路嗆著我爸到一樓，內容基本上沒什麼營養也沒有任何記憶點，當我聽到厭煩、翻著白眼的同時，長輩走在後面咯咯咯一直笑著，喃喃自語似地說：「齁啊，這兩個感情實在是金好。」

「頭腦清晰、有決斷力又深受信任的主管」這可能是大多數人聽到我媽的職位與資歷後產生的印象，而我也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媽媽的，工作時的她總是閃閃發光又深具啟發性。只是，跟我親近的朋友們都已經分辨得出，這是「oo公司的高級主管」，而非「阿斯的媽媽」。

阿斯的媽媽在某個炎熱的夏天中午煮午餐，女兒看著媽媽大顆汗小顆汗，於是問：「你很熱吧？要不要開冷氣？」媽媽答：「我也不知道自己熱不熱啊～我就在流汗啊～」「洗勒供三…」女兒邊白眼心想邊走去開冷氣。真的是很受不了自己的媽媽這麼不經大腦地在生活。倒是朋友們大都竊笑著聽完這個故事。「阿斯跟媽媽感情很好」的形象就是建立在這種沒有任何深意的日常故事上。

「喜歡」似乎是個很關鍵的因素。

電影《淑女鳥》中，主角問了自己的媽媽：「你喜歡我嗎？」媽媽答：「我當然愛你啊。」主角再問：「但你『喜歡』我嗎？」這給了我啟發，原來就連家人之間，喜歡跟愛是可以分開的。

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講起來是在埋怨，但聽起來卻是開心有趣的日常。如果只有愛好像很難做到這件事。

關於「家人」這件事有時我也覺得很神奇。長大後，跟朋友之間的情感有時候近似家人，甚至對彼此的了解程度跟依賴程度超越很多親戚家人。

可能因為大學讀的科系是大家從大一開始就必須一起生活、一起尋找問題、一起克服困難，是一個本性勢必某種程度表露無遺的相處環境，所以即使畢業了這麼多年，對彼此的熟悉幾乎沒有消逝。在成為真正可以對自己負責的人之前，彼此笨拙的模樣都被看盡在眼底，而這是一件沒有關係的事情。「啊他／她就是這樣啊～怎麼可能那樣做～算了啦沒關係啦～」彼此之間很多的瑕疵好像都被用最自然的方式接受。

有天下了班，去要好的大學朋友家歸還跟他借的睡袋。一進他家門，朋友正在煮飯，我拖著疲累的身體進到廚房問他今天煮什麼？然後就不斷嘟噥自己有多累。等到再回過神來時，我整個人的背已經毫不客氣地靠在朋友的背上，是個把人類的身體當樑柱在使用的最佳表現。

朋友沒有吭一聲，很可能跟我一樣沒有發現自己的背部正在承擔額外的重量，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不，這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熟悉感、安心感加上信任感，有時連有血緣關係或婚姻關係的家人可能都達不到這麼高的境界。

「我覺得你們就是我的兄弟姐妹，即使不是親的，也是表親。」我跟一起去露營的好朋友說。

前陣子跟著兩個好朋友去新竹山上「高級露營」，那個營地還提供了pizza製作課程。偏偏那天食材不夠，所以我們三個沒有做到pizza可以吃，天還沒黑就肚子餓了。

營區負責照顧客人的男士們在晚餐時間不斷遊走每個帳篷，詢問大家是否有什麼需要？我的兩位朋友們時不時就會嗆一句：「我們很餓！我們沒吃到pizza！（笑）」深知本性比誰都還要善良的朋友只是鬧著那些焦頭爛額的男士們，但我還是自行額外想像了這些負責人們心裡聽到這個玩笑恐怕會尷尬，於是邊大笑邊補了句：「妳們在那邊一直嗆人家！」

正好在我們帳的男士噗呲笑出來，我才發現自己想太多了，人家不僅不尷尬，甚至看我們互相鬥嘴ㄍㄧㄍㄧ叫的樣子覺得很好笑！

人類果然喜歡看同類沒有惡意（但也絕對沒有好意）玩在一起的樣子。

可以安心地互嗆、又可以自然地照顧著彼此，這不是什麼老夫老妻、不善言辭的家人之間或是韓劇裡才會有的戲碼。而是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契約關係，只因為「喜歡」而聚在一起的兩個人或群體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