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二・紫塞三更 (1)

寧古塔副都統薩布素到京後兩日，成德等二十名御前一二等侍衛陛辭起行，恭親王奉旨親送，帶上曹寅，在京師以東四十里潞河驛設宴餞行。眾人樂得領情，只因康熙口諭命「強行趕道」，都不敢放量飲酒，唯恐誤了差事擔待不起，常寧也不勸酒，自飲數杯後便擺手命成德一同出屋。

成德跟到屋外，見常寧身旁還有一十七八歲少女並一小童，都做王府僕役裝扮，正在奇怪，常寧便笑道：「我這兒有事勞煩你領班侍衛。」

成德也是一笑，說道：「五爺儘管吩咐，且別拿我取笑。」

常寧道：「我得了三哥旨意，從我王府撿兩個伶俐的賞給巴海。這是三哥私下安撫他，我只怕他不通透，看不明白，因此將底細說給你，你在寧古塔若見他犯傻，替我敲打他兩句。」

成德點頭應了，常寧又道：「其實這兩人不真是我王府裡人。」便指那少女道：「她是丁酉科場案流放寧古塔沈至的孫女兒，叫做沈宛。」又指那小童道：「這孩子是同案流人王廷試的孫子，王如思。」

成德一驚，說道：「五爺莫不是大發善心，要助他二人祖孫團圓？這⋯⋯」

常寧笑道：「沒得三哥旨意，我敢麼？這也為的試探巴海。你可仔細，別走漏了。」

成德連聲答應，常寧又道：「我已吩咐備車，他們這會兒便走，也是一路趕道，中途見不見著都無關緊要，待他們到了寧古塔，你再領去交給巴海。」又遞過一個匣子，說道：「這也是三哥的賞，裡頭還有我的信，屆時你親手交給巴海。」

成德收起匣子，常寧便轉向沈宛王如思說漢語道：「成德是欽差大臣，你們此去都聽他的。」

沈宛拉著王如思上前行禮，成德見王如思眉清目秀，略顯膽怯生硬，大約不慣為僕，便微笑道：「之前皇上開恩，令祖改流尚陽堡，邸報一到寧古塔，很快便能起程，今年冬天不必受那寒凍之苦了。」又對沈宛道：「令祖父也是，姑娘放心。」

沈宛和王如思都只點頭不言語，常寧便道：「天涼得很，我還回去吃兩口酒，這兒且交給你，你看他們上路再進來罷。」

成德領沈宛王如思往前頭去，果然館外停一輛輕便雙馬車，驛丞正和一驛差說話，吩咐一路換馬換人，必得日夜兼程趕往寧古塔，飲食取自驛站，一律路上打發。成德待驛丞分派妥當，打發沈宛二人上車，看著馬車離去，這才回頭入內。他走了不遠，見曹寅打裡頭出來，便笑道：「有酒有菜怎不受用，反倒出來？」

曹寅問道：「有些好奇，不知方才五爺找你何事？」

成德將方才之事如實說了，曹寅便道：「此事可不好處，你此去好生小心。」

成德笑道：「確實這差事不易當，我自會留神。」又道：「倒是你，近來風聲不斷，說你要外派蘇州，我真恐怕一去數月，返京便見不著你了。」

曹寅道：「你放心，真有旨意，我向大汗跪求，總能替你接風再走。」

成德一笑，在曹寅背上一拍，兩人又回酒席與眾人一道，如此小半個時辰，他二十人謝席起身，同在驛館前上馬。曹寅上前與眾人一一話別，到成德馬前便拿手拍他膝頭，又拉他手道：「這幾千里路，你可千萬小心。」

成德一笑，正要說話，忽覺曹寅塞什麼東西到他袖內，雖不明究理，料想必有緣故，便順勢拿手覆在曹寅手上，用袖子遮了旁人視線，口中笑道：「要你別白操閒心，你這還是信不過我的意思？」

曹寅一笑，說道：「這麼多兄弟賴你照看，我不過白叮囑你幾句。」

成德點點頭，在曹寅手上一握，旋即拉韁後退，對常寧拱手道：「旨意讓午時之前啟程，我們這就動身了。」舉手一揮，其餘眾人便在馬背上拱手，齊聲道：「謝五爺賜宴。」

他看常寧點頭，便領一隊人馬北去，奔不多遠想回頭相望，但二十人疾馳之間，捲起漫天黃沙，縱然回頭也見不著什麼，只好直著目光向前縱馬。

如此馳馬五六里地，他向袖中一摸，原來是個紙團，拿出來在馬背上攤平一看，一張箋紙上頭曹寅親筆，寫著「開匣看信」四字，登覺十分意外，暗想，子清從不無事生非，必是推敲出端倪，才有此一說。他將那箋紙塞回袖中，回頭一望，十九名侍衛都在後頭，雖離不甚遠，料想看不清他馬背上動靜，索性雙手鬆韁，由懷中起出那木匣。因匣上無鎖，輕易便開了，裡頭是個精繡錦囊，內有八顆大小色澤不一東珠，並一張常寧親筆滿文信箋，只無落款用印，寫道：

杭艾、介山參劾你，已被壓下。二十名侍衛名為督軍，實行北疆偵探，俱有直奏之權，以成德為首。寧古塔流人有欲仿效贖歸者，不可相助，宜以他法恤之。與成德同來二人，由你協助與父祖團圓。有人在寧古塔盜採東珠，進京行賄，已暗地攔下。東珠奉還寧古塔。切記不可欺君。閱後即焚。

他正疑惑，忽聽背後蹄聲有異，有人催馬上前，連忙收起東西，果然便見御前一等侍衛吉蘭泰追上，問道：「成德，大汗要我們強行趕道，究竟多急？」

成德道：「十二個時辰內得到山海關，漁陽、陽樊、義豐、七佳岭、灤河、蘆峰口都只換馬不歇腳，否則便趕不及了。」

吉蘭泰點頭道：「果然邊疆軍務半點鬆弛不得。」又道：「我見曹子清往你袖裡塞東西。此行恐怕別有蹊蹺？」

成德側頭笑道：「哥哥真眼尖，無怪箭術這般出色。」

吉蘭泰笑道：「沿路若要人商量，你儘管放心和我說。」

成德點頭道：「當中有些關竅，我還不甚明瞭，這一路馳馬，正好思索，待我理清頭緒，便和哥哥商量。」

他們一隊人從潞河驛逕奔山海關。遠離通州碼頭後，野地極是蕭瑟，西風起處，紅黃落葉飛舞，秋草上白霜點點，入夜後寒凍更甚，盈月高掛天空，還有一抹彗星宛如薄冰。成德在馬背上壓低身子躲避寒風，好似乘月色御風而行，蕭疏美景，英豪氣象，還兼有一絲淒涼。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