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二・紫塞三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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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霜封秋路,野曠月殘津渡。
星隕樹搖時,柝鼓邊聲如訴。
何處?何處?紫塞三更薄霧。
這五百里路行得甚是匆促,一行人終於在次日正午過後抵達山海關。此地北傍燕山,南臨渤海,路窄勢險,聯通北京與盛京,號稱兩京鎖鑰,山海之間風雲變幻,黃山碧海壯闊到極處,一脈蜿蜒長城卻顯溫柔。
他們奉旨不入榆臨縣城,逕在城外榆關驛歇腳兩個時辰,囫圇睡了闔眼覺,又帶乾糧燒酒上路。如此一路往北,經沙河、巨流河、老邊而至盛京,又經葉赫、伊克蘇、畢爾罕而至沙蘭,整整趕路七天,這日傍晚抵達沙蘭驛,雖說下一驛便是寧古塔,畢竟又是六十里長路,當日不能再行,一行人便在沙蘭驛過夜,次日辰時啟程,行得鬆泛些,日落前可抵達寧古塔將軍衙署。倒是沈宛王如思二人馬車沿途換馬換人,全無歇息,儘管馬車速度不如輕騎,還是在沙蘭驛與他們遇上了。
成德見沈宛王如思不慣長途奔波,臉上頗有倦色,便命人收拾屋子給他姊弟二人。他自己要了一壺燒酒,在房中獨飲,又擺起筆墨,斟酌詩詞。因屋裡燒著炭盆,十分乾適溫暖,正覺一身輕鬆,沈宛卻敲門進來,手裡端著熱水,說道:「宛兒來伺候爺梳洗。」
成德一怔,說道:「你是五爺賞給寧古塔將軍的人,怎麼伺候我?」
沈宛將水盆放上牆邊一小桌,蹲安答道:「五爺說了,這一路幾千里,都仰仗爺。」
成德一笑問道:「你二人安頓得如何?」
沈宛道:「蒙爺照看,驛丞給如思安排一暖炕,他已經睡下了。」
成德道:「你二人不是親姊弟,恐怕多少不便,你是否想另要一間房?」
他擱筆起身,沈宛卻道:「沒有不便,也不另外要房。宛兒就是來伺候爺的,晚上在這兒打地舖。」
成德一怔,說道:「這等天候,怎打得地鋪?再說我奉旨辦差,不要人伺候。」
他打發沈宛出去,自己就著熱水洗了頭臉,又回頭斟酌詩詞,但這一路著實疲累,不久便覺眼皮沉重,他將蠟燭一掐,和衣上床,倒頭便睡,到半夜模糊醒來,窗外風雪呼號,甚是淒厲,正想翻身再睡,卻聽門外聲響隱約,登時警覺,袖了匕首起身,披上羊皮斗篷,開門出去一看,見沈宛獨自站在廊下,衣衫單薄,低頭啜泣,大覺奇怪,便上前問道:「姑娘何事哭泣?這樣大風雪天,怎在這風口站著?」
沈宛見他出來,忙拿袖子擦眼淚,說道:「宛兒吵到爺安歇了。」
成德見她慌亂,溫言道:「你能有多大聲?這風雪聲還大過你呢。是我耳朵靈,不是你吵我。」
他見沈宛低頭不語,雙手忸怩捏著衣角,便道:「你有心事,怕在屋裡哭,吵到王如思,因此一個人杵在這兒?真要外頭站著,也穿件大衣裳才是。」他解下羊皮斗篷給她披上,拔腿又往屋內走,口中道:「哭一會鬆口氣,還進去歇著罷。斗篷明日再還我。」
沈宛原是自傷身世,又思念格爾芬,獨自在此哭泣,忽見成德給她斗篷,言語極為和善,不由一怔,又在廊下發了一陣呆,這才慢步回房,門一開,只見王如思裹著棉被坐在炕上發呆,見她進來便問道:「姊姊哪兒來的斗篷?」
沈宛道:「方才在廊下站著,讓成容若見著,把斗篷借給我,說是明日再還。」
王如思道:「他是御前一等侍衛,何以這樣照顧姊姊?別是另有他圖罷?」
沈宛臉一紅,說道:「你才多大個人,就知道什麼圖不圖了?」
王如思冷笑一聲,說道:「敢情不只他看上姊姊,姊姊也看上他了?」
沈宛斥道:「你瞎說什麼!」
王如思哼道:「姊姊與格爾芬眉來眼去,任誰看得出你倆不尋常,姊姊卻還當我無知小兒?我本奇怪姊姊怎看不上尤家,自進恭親王府,我倒想明白了——姊姊盼著飛上高枝呢。如今離了格爾芬,自然還得攀個權貴才行。」
沈宛和王如思自來相與和睦,不料他一個小童眼光如此銳利,言語尖刻教人難以招架,她素來雖無攀龍附鳳想頭,但與格爾芬有私是實,登時臉上青紅不定,舉步向外便走,口中道:「我這就把斗篷還他!省得聽你閒言閒語!」
她賭氣出去,到成德門口側耳細聽,但風雪天聽不著什麼,想來成德已睡,便小心將門推開一道縫隙,趁一片漆黑溜進屋內,忽聽床上人警覺出聲道:「誰在屋裡?」片刻又道:「我已聽清你位置,再不出聲,我就刀刃招呼了。」
沈宛大吃一驚,忙道:「是⋯⋯是宛兒在這兒。」
成德詫異問道:「三更半夜的,什麼事?」
沈宛囁嚅道:「我⋯⋯我來還斗篷⋯⋯」話沒說完,突然眼前一亮,原來成德起身點上蠟燭。她見成德臉上並無慍色,但身上只著小褂長褲,褲腳都散著,登時臉紅,連忙低頭看著地下,又聽成德問道:「不說了明日再還麼?」
沈宛道:「這⋯⋯如思說我不該拿爺的衣裳⋯⋯」
成德不明究理,微笑道:「這孩子挺有骨氣,日後恐怕不樂意伺候人。你姊弟倆商量,希望怎麼的,我若能夠,必在寧古塔將軍面前幫腔兩句。」他見沈宛不知所措,又道:「你放下斗篷,快回去歇著罷。」
沈宛褪下斗蓬,交到成德手裡,只不敢抬眼看他。她回到自己房內,王如思已熄了蠟燭,也不知入睡沒有。她不想再有言語不快,便上炕在一角落窩著,不久恍惚入夢,依稀又回到朝陽門外格爾芬宅前,只見漫天風雪,甚是陰霾,大門敞著,門上卻無家人守候。她踏雪入內,邊走邊想,她與王如思自進恭親王府,至今已有一年未見格爾芬,他這般風流倜儻貴胄公子,縱然心頭還牽繫她,恐怕身邊也早有旁人了。她滿心忐忑來到舊日屋前,從窗縫向內一看,屋內暖炕上頭鋪著大幅錦緞,燦爛非常,格爾芬靠牆斜倚在炕,正悠哉抽著菸斗,身旁一妙齡少女與她年紀相若,衣衫不整,靠在格爾芬懷裡,兩人親暱至極。她被這景象驚呆,頓覺心中無限委屈,躲在窗外便啜泣起來,忽然身上一暖,有人給她披上斗篷,那人眉目如畫,神色溫和,顧盼之間沒有格爾芬那等冷淡輕蔑,看著教人大起好感,依稀覺得眼熟,夢中卻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
|| 未完待續 ||
恭親王常寧將沈宛、王如思交託成德,讓沈宛有了與成德相處的機會。她一直相信格爾芬一面之辭,至此逐漸動搖,之後的發展則讓成德與格爾芬結怨更深。
Max van den Oetelaar/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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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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