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7|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萬家燈火,一盞爲我1

    我兩行清淚落下,看向我爸媽:「爸媽說想我了,讓我回家,我還很高興,買了這麼多禮物回來,原來是想逼我把自己買的房子讓給弟弟啊。」
    眼看就要站不住腳,我爸嗓門又大了起來:「什麼逼你?姐姐管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趙勇康加了把嘴:「就是,你在家敲敲打打幾個字就能賺錢,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在網吧工作,都險些被混混打了?」
    我又抹了把眼淚,從包裏拿出一堆單據,散在茶几上。
    離得近的親戚都湊過去看,都是一些抑鬱症和焦慮症的診斷書,還有一沓厚厚的藥單子。
    「你說姐姐管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那父母管女兒更是天經地義,你們捫心自問,可管過我?
    「打打字就有錢?你們可知道我沒靈感時焦慮得睡不着覺?熬夜趕稿到神經衰弱,壓力大到頭髮一把一把地掉?」
    我看向站在角落的堂妹:「妹妹,你之前也向我請教過寫作的一些問題,你應該也知道,寫作這事絕不是動動手指那麼簡單。」
    堂妹自從知道我從事這行,也虛心向我請教過,想作爲大學的一份兼職,她在寫作這件事上也確實小有天分,一個月能賺個小一千的。
    而且她跟我關係不錯,又是個機靈的,添油加醋地幫我說話。
    牆頭草嬸嬸聞言,湊過去問堂妹真的賺到錢了嗎,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連幫着我說了幾句話。
    這些個親戚,說白了就是來看個熱鬧,他們纔看不慣誰家的孩子買房買車了,跟他們又沒關係。
    可是如果其中有一個人涉及他們的利益了,那纔會讓他們真正地露出爪牙。
    小叔叔覺得嬸嬸不該幫我,才說了個話頭,就被嬸嬸惡狠狠地給堵了回去。
    還有幾個親戚也趁機打聽,這活是不是真的能賺錢,他們家小孩適不適合幹。
    眼見走勢逐漸走歪,我媽急眼了,撥開那些簇擁着我的親戚們:
    「我讓你們來是幫忙主持大局的,你們別被她騙了,她分明一個子都不想讓給弟弟。」
    有幾個親戚這才堪堪開口:「終究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泳知你是姐姐,爸媽老了,把你們養大不容易,你有責任擔起這個家。」
    終於有人幫忙說話,我爸媽連聲贊同,說一家人得互相幫助。
    開始道德綁架?那這道德不要也罷。
    【12】
    我悄悄地在手機上發了一條提前編輯好的信息之後,嘆了口氣,滿臉愁容:
    「叔父言之有理,那我坦白了,其實那房子我是貸款買的,連首付也是問別人借的。」
    我又用食指關節抹了一下眼睛,豆大的眼淚一下掉了出來:
    「前段時間想開個工作室,卻又被人騙了幾十萬要不回來,加上房貸都幾百萬了,馬上就又要還月供了。」
    我裝作不經意地撈起袖子,露出找劇組特效化妝師畫好的傷疤,很是駭人。
    「天天被人追債,不敢回家也是怕那些人跟上門來,怕爸媽擔心,才一直沒說。」
    大家看到我手臂上的傷口,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反正他們從沒關心過我,我手上到底有多少錢,他們根本不知道。
    房子到底是全款還是貸款,我有沒有開工作室,他們更不可能清楚。
    我眼中滿是希冀,看向爸媽,緊緊攥住我媽的手,彷彿她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爸媽,是女兒低估了你們對我的愛,所以你們願意跟女兒一起償還債務是嗎?」
    我媽愣了一下,用力地想掙脫我的手,卻被我死死攥着。
    「爸媽,你們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我作勢就要跪下,彷彿他們不幫我,我今天就要活不下去的模樣。
    我媽努力地想掙脫:「你……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欠那麼多錢,你騙我們的吧?」
    就在這時,家門口出現了幾位壯漢,一腳把門踢開,把大家嚇了一跳。
    「趙泳知,終於找到你了。」一個豹頭環眼、手臂脖子都是紋身的壯漢大哥踏入家門,身後還跟了六七個小弟。
    而我見到他的那一刻,則是尖叫一聲,裝作很害怕的模樣躲到我媽身後。
    「你你你你們想幹嘛?」我爸直接被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其他親戚眼看不妙,可門口被他們堵着,都縮在角落躲得遠遠的。
    壯漢大哥展開一張蓋了手印和有我簽名的借條,展開給大家看:
    「你們就是趙泳知的爸媽?你女兒欠我們50萬,想逃債不還,你說我們想幹嘛?」
    話落,一腳踹到玄關櫃上,放在上面的裝飾花瓶搖晃了幾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後面跟着的幾個小弟都拿着棒球棍,打在手心裏啪啪作響。
    我緊緊地攥着我媽的手,聲音顫抖:「媽,我們可是一家人啊,您說的一家人要互相幫助,您一定要幫幫我!」
    壯漢大哥聞言叼着煙,向我媽走近兩步:「你就是她媽?」
    「我……」我媽被嚇得腿軟,全力想掙脫我的手,卻被我死死攥着,她只好用指甲掐我的肉,逼我放手。
    「我不是她媽……」她縮到我爸身後,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媽!」我恐懼地喊道,「爸媽,你們別怕,我們這個房子或者鄉下的房子賣掉一間,就可以把債還上的。」
    「你閉嘴!」我媽吼道,「我們跟你沒關係,大哥,她有房,還有車,跟我們沒關係的。」
    趙勇康摟着媽媽:「你們要是在我家裏怎麼樣,我我我就報警!」
    壯漢大哥絲毫不慌:「報警?我們進去了,千千萬萬個兄弟輪流來找你,你看看你有沒有命活到報警?」
    我爸也被嚇得有些哆嗦:「大哥,咱們都是文明人,這女兒長大了就不是自己人了,先前她自己都不想認我們,欠債才跑回來的,一看你就是個講道義的,這樣的女兒我們不認的!」
    帶頭的壯漢大哥目光兇狠,看向角落那羣瑟瑟發抖的親戚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那些親戚就算心裏清楚,可哪敢說話,萬一承認了有關係,說不定他們也要跟着遭殃。
    我跌坐在地上,很是淒涼,此刻的眼淚倒是有三分是真。
    【13】
    「爸媽,你們真的不幫我嗎?我可是你們的女兒啊!」
    他們擋在趙勇康前面,像是護着一件珍寶。
    「所以,你們現在是要跟我斷絕關係了?」
    他們面面相覷,很快就做下了決策:「沒關係了,你自己欠的錢,你自己還。」
    我還是有些不死心:「鄉下的房子抵押了,我們可以慢慢還錢,而且我們還有這個家啊,你們這都不願意幫我嗎?」
    「那房子是我跟你媽養老住的,你要我們兩個老了都沒個住處嗎?」
    「我和你爸把你養大已經不容易了,你還欠這麼多錢跑回來,這是要把一家逼上絕路啊!」
    壯漢大哥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又一腳踹到玄關櫃子上:
    「嘟嘟囔囔半天,決定好沒有,到底誰還錢。」
    他們一家三口齊刷刷地指着我:「她!」
    壯漢大哥身後的小弟上前就要把我拖走,有幾個看不下去的親戚都忍不住開口爲我求情,那一家三口卻別過了臉去。
    我被他們架着,奈何做戲要做全套,被他們拖走時我何其悽慘地掙扎,哭求他們救救我。
    直到我被架出了樓道,裏面的人還是無動於衷。
    隱約看到是趙勇康的褲腿,一腳把門踹關上了,還落了鎖。
    直到下了停車場,確定四處沒有監控攝像頭之後,壯漢大哥們才鬆開了我。
    「都拍下來了?」我活動了一下肩膀,埋怨他們也太使勁了。
    「姐,都拍下了,這就傳給你。」
    我把影片上傳到雲盤保存,以防哪天他們又來找我,我就把這段視頻給他們看看,當初是怎麼對我見死不救的。
    我把酬勞都轉給了幾位壯漢大哥之後,一起驅車離開了。
    其實那幾位壯漢大哥,都是我在劇組認識的羣演。
    今天是特意僱他們來幫我演這出戏的。
    回去之後,我就把聯繫那一家人用的電話卡註銷了。
    雖然覺得近段時間裏,他們一時半會不敢上門來找我。
    可我還是把這套房子掛出去賣了,因爲地段本身就不錯,很快就能出手。
    被買方問起爲何新房這麼快就賣掉時,我就說是生意上的資金有些週轉不開。
    防的就是萬一我爸媽以後還找上門,這套說辭能讓他們徹底確信。
    【14】
    我手頭上還有些資金,加上稿費和編劇的收入,我在更靠近市中心一些的位置重新買了房,離閨蜜家還更近了些。
    新家還是個二室,不大但一個人住剛剛好。
    陽臺上種了繡球花,我喜歡它花瓣往四周散開,給人團聚的感覺。
    書房裏有整面牆擺滿了我喜歡的書籍。
    我領養了兩隻貓,我們經常窩在一塊曬太陽。
    閨蜜經常來我家小酌一杯,我們在陽臺的躺椅上,看萬家燈火,斑離繁華。
    以往心裏總是有些澀澀的酸楚,但現在我眼裏都是無盡的希望和嚮往。
    再聽到那一家人的消息時,是堂妹告訴我的。
    那些在場圍觀的親戚,多少會對沒有向我伸出援手感到有些內疚,所以他們更會把那份內疚感歸咎到那一家人身上。
    畢竟親生父母都見死不救,他們更是沒那個責任了。
    所以自那以後,我爸媽重男輕女的陰損樣在我們那塊都傳了個遍。
    女兒靠自己辛苦打拼買房卻被逼讓給弟弟,得知女兒欠債落難之後又避之唯恐不及。
    我是怎麼被他們逼的,被討債的拉走時有多麼悽慘,我爸媽撇清關係時有多麼乾脆。
    名下兩套房產隨便拿一套抵押也能暫時救女兒於水火之間,卻捨不得拿來幫幫親生女兒。
    口口相傳中,分裂出來好幾個版本,他們一家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趙勇康談了個外地的女朋友,不願和公婆住,也不喜歡那套二手房。
    趙勇康對那女人着迷,逼着爸媽給他買新房,跟親戚們借錢也沒人肯借。
    最終只能把鄉下和現住的房賣了,搭上了所有積蓄,在鎮上買了套小三房。
    而他們則是在鋪子裏,隔了一處地方出來睡覺。
    我爸愛喝茶愛抽菸,連這點錢都要省着花了,經常去別人的鋪面串門蹭煙蹭茶。
    可他那麼愛面子的一個人,去得多了被人笑話,後來也沒什麼人願意跟他來往。
    【15】
    一年後,初中時一個較好的同學結婚,邀請我參加婚禮,酒店就在那個小鎮上。
    我去了,在那我又遇到了那個女人,她在那家酒店做清潔工。
    她一向愛美,總會把白髮染黑,此刻卻已是滿頭白髮。
    趙勇康來找她要錢,她拿不出來,最後強行被搶走了手機轉錢。
    那臺手機還是3年前我買給她的,趙勇康轉了錢之後隨手丟到了清潔車上。
    她小心翼翼地擦了下手機,放進口袋裏,眼角好像有一滴淚。
    她啊,明明也受過重男輕女帶來的傷,爲何從不給我這個親生女兒撐一把傘呢?
    我合了下眼眸,再睜眼時她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
    可我還是在拐角處看到了她的衣角和微微顫抖的手。
    參加完婚禮之後,男朋友來接我,我們一起離開了那個小鎮,我想我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回去了。
    那把無形的枷鎖,已被時間融解。
    我,自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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