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1983年的板中白色恐怖盒子 （四）自白書

「安全室？學校什麼時候設的單位？做什麼用的」？何榮幸輕聲問了其他3位同行者。

許鍾謹搖頭表示不知道。

葉天祥依然保持細聲說：「安全室在自強樓」！

知識廣闊的曾建元小聲地說：「就把牠想像為明朝的東廠，就是了」。

其他3人聽了，顫抖程度更強烈。

曾建元看著一向友好的訓導主任盧鼎南，卻發現他面容如槁木死灰！這讓曾整個心驚起來，看來這些可能救我們的人，難以伸手了！

安全維護組的尤文治秘書終於開口了：「曾建元跟我去安全室，其餘人等在訓導處等，我會一個一個的談」。

許鍾謹、何榮幸及葉天祥3人，看著尤秘書表情竟然愉悅地，帶曾建元離開訓導處，往學校「護龍」側的自強樓走去。眾人望著曾建元的背影，行走不穩地消失在自強樓轉彎處。

突然，吹起一陣好強的北風，訓導處各辦公桌被強風頑皮地搞亂所有紙張類物品的位置，教官傅良治撿起尤秘書暫放在桌面上的一張便條箋，不經意看了一眼：

「挑出大、小毛病。創造罪名，移送警總」，傅總教官驚訝地張大眼睛往下看，便箋署名處，寫了「鎮民」兩字。傅總知道這是校長下的指令，隨即心想：

「這些喜歡寫文章的孩子，沒有碰觸政治議題，平時行為也良好。張校長和他們是有怎樣的恩怨，為何要小題大作毀掉他們的一生呢」？

此時，傅總教官知道張校長是從軍情局轉任教育界，也知道軍情局的恐怖手段。因此暗暗決定，要想辦法救這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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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建元走進安全室，腦中不斷回顧清心集的製作過程、內容，倒底有哪裡出現毛病？為何只挑我一人到安全室約談」？

兩人在一張辦公桌對坐，外頭開始下雨，冷風不斷吹進安全室，尤秘書趕緊把窗戶關起，坐回他的有沙發墊辦公椅，而曾建元則坐在學生的木椅上。

尤秘書從抽屜拿出一堆空白信紙，放在桌上，以及一支原子筆。然後開口說：『曾同學，請你針對清心集這違反「出版法」〈依「動員戡亂時期條例」取代憲法，做為各種法規立法之規範與上位指導〉的刊物，寫一份自白書，越細越好』。

曾建元緩緩拿起原子筆，苦思該如何下筆？然後決定如實寫出清心集作的一切過程，以免與其他三位伙伴，未來無法對質。想完之後，曾建元開始快速書寫起來。

尤秘書坐在對面，專注地監視著，腦中則不斷思索，要從哪裡挑毛病呢？

窗外的天空，如毛筆揮灑出的筆墨畫，繪出灰暗且厚沈沈的雲層，雲朵好像不喜歡動，只喜歡哭，一哭就一個多月。令人看了，心情也會跟著低沉。

尤秘書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半小時，他乾坐著覺得有點無聊，於是開口問曾建元：「你喜歡那些文學？還有哪些文學家」。

專注寫自白書的曾建元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寫錯一個字，趕忙把它畫叉，旁邊再寫正確的字。隨即抬起頭喜悅地回答：「報告秘書，有魯迅及巴金」！曾建元腦中回想，他趁著放學時間，轉公車到萬華的和平西路，有一家「萬華書店」，買盜印的1930年代中國的小說來看，有魯迅、巴金和老舍。

曾建元還心想：「這些作家的名字，一般同學都不知道呢」，臉上出現得意的笑容。

尤秘書好像挖到寶似的，坐起身子，威嚴地回應：「你知道你讀了什麼嗎？這是匪區的書，作者都是共匪那一幫的。你讀這些禁書，會被共產主義毒化思想，然後可能做出叛國的行為」！

很大且沈重的一頂指控大帽子，比學生的圓盤帽還大很多，戴在曾建元純真的頭頂上，他著實嚇到了！

尤秘書以嚴厲的語氣說:「把你喜歡讀魯迅、巴金的陳述，也要寫在自白書中」。

曾建元只好在最後一段加述，然後將完稿遞給尤秘書審查。

尤秘書鉅細靡遺地看完自白書，然後臉上繼續露出令人嫌惡的詭異笑容，對曾建元揮一揮手說：「你可以回去上課了」。

曾建元帶著不安的心情，回到教室，已經是中午了，今天週六，只上半天課。曾建元想起今天和板青學弟妹約好，要去基隆和平島過聖誕夜（本是要慶祝清心集出版的）。於是他和何榮幸講好「不要透露今天早上的事，免得嚇到學弟妹，造成紛紛退社的結果」，何榮幸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兩人揹起草綠色、正面用白色顏料大大地書寫著「省立板中」四個字，這個害大部分學生坐火車或公車，甚至走路時，都要用手遮住「板」字，因為這代表參加北聯考試後的恥辱。

然後倆人匆忙快步走到仿法國凱旋們的校門口，與大家會合。

坐著火車，到基隆港前換搭基市公車，直達和平島，住在那裡的社員李國緯，要帶著我們去海邊。

很多漁船在一座橋下出出入入，這座橋連接著和平島與基隆市，因為橋很短，實在看不出和平島是一座島，倒是北方那座基隆嶼，才是很威的島。

板青社眾男女，相互協力牽手，爬著島北邊如野柳般的海蝕地形，上上下下的頻率很多。但對這群男孩而言，心情是很愉悅的，因為有正當理由，牽女社員的手。這是板中在北聯前段學校的優勢，與排名第2及第4的師大附中及中正高中一樣，是男女合校，比第3志願的和尚學校—成功高中爽太多了！再加上社團中，更可以自在地男女彼此聊天聊地，比校園中規定「男女不可對話」也好太多了！因此，社團是這些社員高中時代的天堂。

但是，曾建元及何榮幸，沒有那個心情享受這小小的樂趣，勉強擠出笑容，陪著學弟妹過快樂的海邊聖誕夜。曾建元站在離海最近的礁石上，與何榮幸共同面向北方的海，映照雲層灰的海，如同高中美麗的歲月，在畢業前突然轉成灰色了。北風冷冽地不斷吹來，還挾帶著東北季風的細雨。滿臉雨水的何榮幸對曾建元苦笑說：「連天氣也都來哭泣我們倆」，然後倆人側轉頭，看著學弟妹快樂地對著海面呼嘯，然後唱起耶誕歌曲。

「算了，今天是耶誕夜，忘掉早上，把握當下，能樂就樂」，曾建元說完，邀請何榮幸走過去加入學弟妹的歡樂群，一起唱著耶誕歌曲……。